整個人像患了什麼控製不住五官四肢的怪病一樣。
張應昌是真覺得,可以為甘肅三營上報練國事,如果這三個兩千人的小營反正,至少他手裡就有一支可以信賴的軍隊了。
正因如此,蜂尾針張振的求降,居然在五個各懷心思的戰將那達成一致,雙方僅花了一天就把這事兒推進下去。
但張振在見到朝廷接納反正的文書之前拒絕出城,倒是允許了明軍派遣一員大將入城跟他麵談。
任權兒、曹變蛟激烈地拒絕麵談,一致認為此事有詐。
賀人龍也拒絕,他也認為有詐,但他自己心裡有鬼,不敢像任、曹兩人一樣表態激烈。
張應昌覺得自己進城被乾掉,明軍就沒希望了。
最後大家把眼睛都看向不能控製自己的楊彥昌。
楊彥昌也怕進城被乾掉啊,所以他就帶了個元帥府編外宗室劉承光。
不過進城之後,耀州城內的治安還行,張振等人對他的招待也不錯,不說畢恭畢敬吧,至少很親切。
如此做派,倒是讓楊彥昌放心不少。
隻不過他們各懷鬼胎互相猜疑,招降一事卡在這裡,不得寸進。
此時一聽,張振說自己後悔了,楊彥昌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張兄何出此言啊?”
蜂尾針倒是神色如常,搖頭歎道:“如楊、劉二位將軍這樣的蓋世英雄,都不過屈居參將、把總之職,張某帶兵反正又能得個什麼官職呢?朝廷無識人之明啊!”
楊彥昌呼地吐出口氣,繃直的身體向後靠了靠,連忙擺手道:“這事張兄放心。”
“城外的張總兵已將事情飛馬報給練撫台,他為三位將軍求的官職是一位副總兵、一位參將、一位遊擊,絕不會比這官職更低。”
他將張振三人稍稍安撫,這才微微探身,低聲問道:“不過張兄,此間也沒外人,不如跟我說句實話,三位將軍是真降還是假降?”
“你放心,不論真假,我都能幫你。”
張振聽著這話,轉頭閉眼,眼珠一轉,心中感歎:不論真假都能幫忙,大帥在陝北的關係這麼硬嗎?
隨後他又在心裡把這話否了,斷定楊彥昌是在套自己的話。
他清楚記得,劉承宗將使命交給他時,說的原話是任權兒、賀人龍、楊彥昌三人有舊,卻沒說可以信任。
換句話說,大元帥在心裡對他們仨都沒底。
那張振哪兒來的底啊?
他當即決定,不上這鉤兒,睜開眼對楊彥昌皺眉問道:“楊將軍這話是從哪兒來的,我如今身在帥府,有意反正;將軍身在朝廷,卻說出這樣的話。”
說罷,張振認真地盯著楊彥昌的表情:“那也請楊將軍對我說句實話,你究竟是哪邊的?”
哪邊的?
楊彥昌尋思:我也不知道啊!
我一個全自動將軍,你問我屬於哪邊兒的……這種問題太深奧了。
其實早在幾年前的延安衛南關圍城,看著任權兒給他在範公井留的魚竿兒,楊彥昌就想過這個問題。
他就是貪。
貪戀衛所軍官一呼百應的權勢,不甘心跟著劉獅子起兵做亡命之徒。
貪戀延安戰神地域型猛將的虛名,不甘心跟起事農民軍首領徹底割席。
貪明廷給他的官職、給他發的俸祿、給他婆姨發的誥命;也貪劉家人在延安府給他的支持,一封封擊潰劉承宗的塘報。
儘管受製於人,還貪圖延安衛的生活安逸,渴望將這種左右逢源的生存狀態無限維持下去。
劉承宗隻有一個獅子營的時候,他能在劉承宗和大明之間左右逢源,那時候他的路寬。
但隨著劉承宗的勢力像吹尿泡子一樣膨脹起來,大明和帥府的軍事矛盾日漸加劇,他的路越來越窄了。
楊彥昌已經知道,再走下去,就是一條不歸路。
但他沒有辦法。
“說實話可以。”
張振的問題令他陷入沉思,思索片刻,楊彥昌才抬頭,帶著複雜笑容,說:“我是延安衛人,延安衛在哪邊,我就在哪邊。”
張振眼神閃爍,確定了,楊彥昌不是大帥的人!
不過這個人對大明也不堅定,看上去是根牆頭草。
就在這時,有涼州營軍官快步入衙,抱拳報告道:“將軍,南門有兩股信使叩門,一個是楊將軍營內使者,來得很急,另一個……”
軍官看了楊彥昌一眼,上前走至堂上,對張振小聲道:“另一個是大帥派來的,兩股人在南門外撞上了。”
張振緩緩頷首:“都放進來。”
楊彥昌聽說外麵有使者來了,忐忑地等了片刻,待兩名服色相似的傳信騎兵入堂,他快步從自家士兵手上奪過書信看了起來。
張振同樣也在看信,看完眉頭大為舒展,信是劉承宗派人送來的,告訴他南麵湖廣聯軍已被擊潰,此時主力正向北行來。
而楊彥昌看到書信,則明顯感到吃驚,引得張振不由得問道:“不知將軍收到什麼消息,可否告知我等?”
“嗬,倒是好消息。”楊彥昌強作鎮定笑出聲來,道:“西邊來報,曹將軍率寧夏軍與左帥彙合,奪回秦州衛,率大軍攻入了鳳翔府。”
“西南的四川侯總兵也發土將龍在田進入鳳翔,目下已經攻破大散關,將軍此時反正,真是大好時機。”
張振聞言收起手上的書信,笑道:“果然啊,朝廷也得知這個消息了,我這邊說叛將羅汝才已經敗了,逃到了鳳翔府治城……將軍這是?”
他還在這兒故作輕鬆地說笑,就見楊彥昌已經起身離席,抱拳告辭道:“營中有急事叫我出城,還煩請張將軍命人打開城門。”
“不可!”
張振還未說話,下首坐著的丁國棟已起身看著楊彥昌道:“將軍這麼急著走,難道朝廷取勝是假,官軍準備要強攻城池是真?”
這話讓楊彥昌急得腦門兒冒汗,一再否認,身旁的劉承光攥著刀柄起身,看那架勢都準備硬闖出城了。
張振伸手攔住丁國棟:“丁將軍,當著劉將軍的麵,萬萬不可造次……我相信楊兄為人,一定不是官軍要強攻城池,對吧?”
楊彥昌連忙點頭,向張振投去感激的目光,道:“真是營中有事。”
“那將軍放心回去處理軍務,自會有人打開城門。”
他剛說完,楊彥昌就已經轉身往衙門外快步走去,劉承光亦步亦趨,走到衙門門口,倒是回頭朝一直很尊敬他的張振抱拳行禮,這才離去。
這會兒米剌印也站起來了,走到張振身邊道:“蜂兄這是投鼠忌器啊,不過我看這小子跟大帥不是一條心,真殺在城裡,大帥想來也不會怪罪。”
“你說了算啊?”
蜂尾針苦笑一聲,對米剌印道:“咱們仨都是給帥爺扛活的家臣,你口中的小子,才是帥爺的家人。”
“他就算不跟帥爺一條心,那腦子壞了活該他死在萬軍之中,也不能死咱仨手上……放心吧。”
蜂尾針說罷,輕鬆地笑道:“南邊的仗,帥爺已經打贏了,我看這楊彥昌走得那麼急,應該不是城外要攻城,我們先到城上看看。”
“就算他們要攻城,我們也能守到帥爺來援。”
而在外麵,出了衙門便上馬飛奔向北門的楊彥昌這邊。
劉承光眼看出了城門,這才對楊彥昌問道:“將軍,難道信上不是西邊取勝,怎麼走得這麼急?”
“這還叫急?”
楊彥昌瞪眼看向劉承光:“沒得選了,他媽的任權兒!”
“任權兒咋了?”
楊彥昌抬手指向南邊:“信上是西邊取勝,可任權兒接到西邊取勝的消息,直接帶延安衛拔營往南跑去投奔劉承宗了!快快快,我們得趕緊回營,追他去。”
“他任權兒跑了不要緊,我們在延安的家眷可還都在他手上,這下好了,西邊還不如輸了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