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簡直榆木腦袋,怎麼就能把討簪子的事情和選不選頭牌牽扯上的?
他一時不知道是該感慨對方的聯想能力,還是該欣慰對方因為自己胡思亂想起來。
若非思緒不受控製,怎麼會見到與他有關的事情,就下意識地按在了他頭上。
修雲故作訝異道:“公子是覺得我如此遭人怠慢冷眼,還看不出自己卑賤之身、早就和頭牌之位無緣了嗎?”
“什麼卑賤……莫要亂說。”簡尋立刻反駁道。
修雲一扯嘴角,臉上原本的歡愉都被苦笑取代,眼神像漸熄的燭火,黯淡下去,他苦笑道:“蕭郎自己隻願意聽到自己想聽的,我隻求一柄木簪挽發,蕭郎卻覺得我是在向你討要恩賞,說到底,我在蕭郎眼中和在那些恩客眼中並無二致。”
“並非如此……!”簡尋聽不得這人如此用言語奚落作踐自己。
那尖銳的語言好像刀子,卻不是落在修雲身上,而是加倍剜在了簡尋心間,止不住地鈍痛。
他磕磕絆絆地說著:“我隻是覺得這簪子配你……”
修雲將手裡的紫檀匣子放到桌上,站起身上前一步,湊到男人近前,仰頭盯著這雙眼睛,說:“可我不想要這個。收下這枚簪子,蕭郎就可以安心和我一刀兩斷,對嗎?你本就是……不想再和我有牽扯。”
簡尋下意識想為自己辯解,不是這樣的。
可下一秒,他徒勞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曾經真的是這樣想的。
簡尋一向覺得,醉風樓那種地方的人,汲汲營營,雖然表麵光鮮,實則從不吝於委身他人,為的莫不過錢、權二字。
簡尋心有愧疚,錢給了,權也給了,卻都被修雲四兩撥千斤地堵了回去,對方好像對他的贈予毫不在意。
他想不通修雲到底希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像他這種親緣淺薄的人,空有一身武力幾年裡毫無作為,實在不是什麼良人。
他買了最貴的簪子,心裡即使還存著兩不相欠的念頭,卻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莫名糾纏在了一起,剪不斷,理還亂。
明知道再這樣下去,那一夜的恩情就怎麼也還不清了。
明知道應該不再來往,可簡尋卻不想看那人等不到他,失望的樣子,光是想想,就覺得自己禽獸不如,真不是個東西。
所以他帶著銀簪前來,心情因為修雲幾度起落,當被這人質問之時,簡尋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但有一件事他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傷了修雲的心。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片刻,修雲輕笑一聲,選擇了退卻。
簡尋怔然地看著修雲脫離自己的懷抱,原本垂在他手腕處的長發也隨著轉身的動作毫不留情地溜走。
修雲轉身走近裡間,從妝台上拿出了那枚腰牌,連同那個紫檀匣子,一起塞到了簡尋的手中。
“腰牌和銀簪,我完璧歸趙。蕭郎既然心意已決,今後便不必再來了。”
簡尋無措地拿著自己的物件,這兩樣放在江城任何一處都會招致瘋搶的東西,在修雲眼中不過是一堆破銅爛鐵。
他腳下好像生了根,不願離去,卻不知該如何向修雲解釋,再耗下去也不過是無休止的沉默。
良久,修雲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歎息,掙紮和苦悶兼而有之。
他再回頭時,屋裡隻剩下他一個人。
窗戶大開著,月光躍進室內,秋夜的冷風讓人遍體生寒。
*
沈三是在簡尋走後進來的,他來給修雲換一壺新茶。
他從退出雅間就一直在門外屏息躲著,什麼“保護太子殿下”當然是搪塞管茂實的借口,實則是抓心撓肝地想知道到底這位太子側妃是哪裡得了殿下垂青。
可惜從頭聽到尾,還什麼都沒明白,裡麵兩人就已經吵了一架,鬨起了冷戰。
沈三不由得扼腕歎息,看來今天也沒辦法學會太子側妃的上位手段然後賣給管大人發家致富。
因著在門外聽了牆角,此時還怕修雲把怒火撒在他身上,做事都比往常麻利了不少。
但他不經意一抬頭,卻見修雲正凝神看著手中書卷。
姿態輕鬆,麵色如常,好像完全沒有被方才的事情影響。
沈三一時間懷疑自己方才都是幻聽。
修雲對外人的視線非常敏銳,頭也沒抬,說:“看什麼?”
“屬下隻是有一事不明,那位公子這般不識抬舉,殿下竟一點也不生氣?”沈三訥訥地問。
雖說對方並不知道自己麵前的是尊貴的當朝太子,單說殿下在那位公子麵前溫柔的脾性,換做彆人,千恩萬寵也不為過。
那位公子在麵對修雲的時候卻很矛盾,渴望和推拒兼而有之。
修雲歎道:“隻有在意,才會瞻前顧後,才會患得患失,才會思慮良多,才會懷疑真心錯付……蕭郎這麼在意我,我為何要生氣?蕭郎看不懂自己的心,我須得幫幫他才行。”
沈三啞然片刻,問:“那殿下怎麼說了那麼重的氣話?竟叫那位……不必來了?”
修雲似笑非笑:“我說不必來,便不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