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也很輕,嗓音底帶了些啞。蘭芙蕖湊近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見狀,沈蹊閉上眼睛,很乖地配合。
他闔眼時,烏黑的鴉睫乖順地耷拉下來,濃密纖長,像一把小扇子。蘭芙蕖屏住呼吸,摸了摸他的額頭,男人身上很冷,額角卻隱隱有細汗。
“你額頭好冷,”她離沈蹊很近,整個手掌貼在對方額上,聲音裡滿是擔憂,“我去給你找大夫,你們這兒有沒有醫館?”
“你先躺著彆動,我去問應槐,你身上太冷了,被子也蓋厚實些。還有這水也冷了,我讓人給你燒壺熱水。”
見她忙前忙後,沈蹊眉睫微動,輕聲道:
“不必。”
蘭芙蕖好像沒聽見他的話,不由分說地按著他往下靠去。
沈蹊背上吃痛,微微蹙眉。
手上扶著的胳膊明顯一僵,蘭芙蕖嚇得撒開手,轉瞬間,身前男子麵色又煞白了幾分。
他皺著眉,額上豆大汗珠撲簌簌地墜下,滴入他烏黑的發間。
蘭芙蕖完全沒想到,沈蹊如今竟是這般虛弱。
“你……是我傷著你了麼,傷到哪兒了,要不要緊,疼不疼?”
迎麵而來一陣香,從少女身上傳來清清甜甜的味道。
與他身上那件刻意熏了許多香、用來遮掩血腥味道的氅衣混在一起。
“無礙,”男人稍稍擺手,溫聲,“不是什麼大病,休息一會兒便好了。”
“那我坐著,陪你一會兒。”
沈蹊唇角微翹,笑意氤氳至眼底:“嗯。”
北疆的風沙很大,特彆到了晚上,天氣更是愈發嚴寒。蘭芙蕖盯著沈蹊身上那件氅衣,總覺得這衣裳的香氣過濃,仔細問問,似乎還有某種奇怪的味道。
她自然是不知道。
昭刑間裡,那根血淋淋的長鞭,是如何抽在沈蹊背上的。
行刑者都是他往日屬下,見其這副模樣,也是不忍。可沈蹊畢竟是觸怒了龍顏,一道聖旨下來,誰都不敢違抗天命。
地牢裡的鞭刑,抽完第一個十一鞭,便會往犯人裸.露的傷口上撒上一層鹽。
再十一鞭下來,則是往鞭子上塗抹一道厚厚的油脂;最後十一鞭,乃鐵鏈置於火爐上炙烤,待鐵鏈子烤得滋滋直冒燙氣,再用此行刑。
四十八鞭下來,犯人傷口潰爛不止,遍地流膿。
少時,有人提著鹽桶而入。
緊隨其後的是安翎郡主葉朝媚。
葉朝媚走進來時,行刑官正欲往沈蹊傷口上撒鹽。受了刑的男人正安靜地闔著眼,這十一道鞭子,似乎折損不了他身上的灼灼傲骨。
安翎走進來,止住那人手上動作。
“鹽桶撤了罷。”
她朝左右吩咐道,“油桶、還有火爐,也都一並撤了。”
左右有些為難:“郡主,這是聖旨……”
“聖上派我來監刑,若是有人問起來,你們就說是我讓撤的。”
受刑之人終於動了動:“多謝郡主,鹽桶、油桶、火爐,都不必撤。”
他扛得住。
“沈驚遊,”安翎嗤笑一聲,“你如今又在逞什麼英雄,年關將近,此時正是與義邙交戰的時候。倘若義邙來犯,你因受了刑臥床不起、無人行軍,從而丟了疆土,你說聖上還會不會網開一麵、免你一死?”
對方一陣靜默。
他緊闔著眼,刑室內沒有光,隻有從過道裡傳來的、極暗沉的燈火。昏黃的燈光映在沈蹊麵上,襯得他麵頰更是一片煞白。葉朝媚見了,心一揪,恨鐵不成鋼地問:
“沈驚遊,你還未回答本郡主,當初在清鳳城,你為何要抗旨?”
沈蹊自然沒有告訴她。
受完了刑,行刑之人趕忙迎上前來扶他。男人微微彎著身,走入另一間房。
碰到些棘手的犯人,他通常都要住在昭刑間。
故此,在昭刑間裡,也有他一間小屋子。
稍微收拾了些,他走回軍帳,誰知,剛一走入帳,就看見乖巧坐在帳子裡麵的蘭芙蕖。
她笑靨如花,似乎在等他。
……
蘭芙蕖安靜地陪了他一會兒,終於將一直藏著的小包囊取出來。
“沈蹊。”
她輕輕喚了聲對方的名,“我想送你一樣東西。”
男人放下茶杯,望過來。
燈火晦暗的軍帳裡,他的眸色更是幽深不明,隻是那雙眼,仍是出奇的精致好看。蘭芙蕖麵上微燙,將耳環小心翼翼地取出來。
“那日在集市,剛好看見有人在賣耳環,想著你喜歡戴,就給你買了一對。”
她手指撚著耳環,置於對方麵前。
黑夜裡,沈蹊的眸光閃了閃。
“隻是這玉算不上什麼好玉,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喜歡。”
他道,聲音溫柔,“我很喜歡。”
蘭芙蕖滿心歡喜。
迎上燈火,她望入男人雙眸。對方那雙漂亮的鳳眸微挑著,眸底氳著柔和的光。隻是他的唇色確實有些發白,看得她很是心疼。
蘭芙蕖看了眼他的耳朵。
沈蹊似乎不喜歡把耳環戴在耳垂上,反而在耳垂上方些位置打了耳洞。她瞧著,對方如今所戴的玉環,還是先前在青衣巷、自己送他的那對。
手上耳環冰涼,她認真地看著麵前的男人,問:
“那……要我給你戴上嗎?”
沈蹊含笑:
“好。”
蘭芙蕖坐過去。
見狀,沈蹊也側了側身子,先留了左耳給她。男人雪白的氅衣徐徐墜下,頭發亦是披散著,烏黑的發將耳朵全數遮擋住,蘭芙蕖定下神思,探出手。
他的烏發很順滑。
手指纏繞上發絲的一瞬,蘭芙蕖的呼吸竟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緊接著,她手指輕輕地,撥開對方披散著的頭發,指腹若有若無地,蹭過他微燙的耳垂。
沈蹊的呼吸,似乎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