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芙蕖凝望著那人。
他步履緩緩,將傘壓得有些低,傘麵蓋住了他的眉眼,露出那極薄的下唇。
腰間芙蕖玉墜輕叩著寶劍,伴著步子,傳來沙沙踏雪之聲。
見了蘭芙蕖,沈蹊將傘撐高了些,終於露出一雙淡漠的眉眼。
她仰著臉,雪粒子從空中落下,砸在少女眼睫處。
望向他時,蘭芙蕖的聲音不自覺發了些抖:
“沈蹊……你從哪兒回來的?”
男人立在身前,麵色似乎有些疲倦,望向她時,原本冰冷的眸底終於有了分柔意。
他平淡道:“昭刑間。”
說這話時,恰有一道冷風拂過,吹得他衣擺微動,其上的血跡愈發惹人注目。
沈蹊見她盯著那血跡發愣,伸手將衣擺往後撩了撩,垂眸道:
“今早審訊了幾個犯人,我身上不乾淨,進去換件衣裳。”
說罷,便要掀開軍帳一角。
蘭芙蕖轉身,攥住他的袖。
“怎麼了?”
沈蹊停下步子,垂眼時,眸底有幽暗不明的光。
他撐著傘,傘麵被寒風刮得微傾,男子回過頭,瞧向她置於自己袖口處的手。
蘭芙蕖手指泛冷。
方才看見沈蹊身上那一灘血,她便覺得不妙。又聽聞沈蹊是從昭刑間來,心中想法愈發劇烈。她見對方麵色隱隱有些不大對勁,便試探道:
“沈蹊,我的兄長,今天早晨被人帶走了。”
“有人看到,是昭刑間的人。”
“蘭芙蕖。”
他彎下腰,手指輕柔撫過少女鬢角,將她一縷碎發彆至耳後。
“此事與你無關,你不要再問了。”
他袖袍中有暗香盈動,比梅花上的碎雪還要清冷。
蘭芙蕖一愣,低低地“噢”了一聲。
見她這般,沈蹊似乎也是不忍,他眉睫微動,將她帶入軍帳。
帳內燃著暖炭,沒一會兒,就將身上烤得暖意融融。
對方背對著她,將沾了血的外袍脫下。蘭芙蕖也趕忙轉過身,隻聽著一陣窸窣之聲,片刻,他無奈道:
“呆站著做什麼,坐下來。”
少女又“噢”了聲。
她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置於膝上。她的手指熨帖,指尖泛著淡淡的粉白色,如此乖巧規矩,倒看得沈蹊一陣笑。男子眉眼又溫和幾分,走過來時,帶了一尾清風。
即便是換了身乾淨的衣裳。
那塊芙蕖玉墜,仍然佩在他腰間。
沈蹊彎下身,輕輕勾了勾少女的手指。
“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昨日夜裡,有人趁著將士們都在過小年,在北灶以北的樹林裡與義邙人接頭。所幸我們的人發現得及時,才沒有讓他將軍中情報傳去義邙。昨天深夜與今早,抓了幾個可疑之人,其中,就有你兄長。”
蘭芙蕖抬起烏眸,似懂非懂地聽著。聽到最後一句,一愣神,繼而蹙起秀眉。
“兄長?”
她震驚道,“你是說,兄長他與義邙人接頭,他是敵國的奸細?”
沈蹊頷首:“暫且還未下定論,不過昨日深夜,蘭子初
確實去了灶間北邊的小樹林。”
“兄長先前便經常宿在北灶,許是落下了什麼東西,昨夜回去取了。”
男人低下眼睫,聽她繼續道。
“或是……有什麼誤會與巧合,沈蹊,你了解我兄長的秉性,他是絕不會做出這等通敵叛國之事的。”
蘭芙蕖了解兄長,他是被爹爹一手帶大的,與爹爹的性子一樣,都潔雅得高傲不堪。她相信兄長不會通敵叛國,亦如同她相信當年父親沒有貪贓枉法,其中定有冤情。
然,沈蹊僅是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但願如此。”
他似乎不是很相信她的兄長。
回想起沈驚遊衣袍上的血跡,她有些心急。
忍不住道:“那你們……這是將他關在昭刑間了麼,你們會對他怎麼樣,會用刑嗎?”
“我聽說昭刑間裡麵,設有赫赫有名的‘十二關’,對於那些不聽話、或是犯了重罪的犯人,都會施以地牢、水牢、火牢之刑……”
“你也知道‘十二關’?”
沈蹊的眸光微動,聲音輕得讓人聽不出來其中情緒。
“當然了,”一想到這些,蘭芙蕖麵色亦是微白,似乎是在害怕,“我聽聞,那地牢裡麵有狼,水牢裡麵還有蛇呢,火牢更是能將人炙烤得熟透了,凡是進去之人,都沒有能活著出來的。這‘十二關’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真是好生殘忍……”
說完,蘭芙蕖才發現,對方一雙烏眸沉沉,正定定地瞧著自己。
她趕忙解釋道:
“我、我不是說你心狠手辣。”
沈蹊扯扯唇角,無聲笑了笑。
香炭冒著細煙,徐徐往上翻卷,男人一雙瞑黑的眸中,亦是有情愫湧動。
帳角未闔,有粼粼光暈落在他白皙的麵上,小扇似的眉睫翕然垂落,他眼瞼處有淡淡的翳影。
垂下的睫羽掩住了男人的情緒。
他抿著唇線,那笑意並未從涼薄的唇蔓延上眼眸。蘭芙蕖隻覺得他眸光幽深而晦澀,他似乎在隱藏著什麼情緒,又像是在克製著什麼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