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無名聽到這話,也沒急著回答。
他雙手疊放在小腹前,沉默了好一會,似是在組織語言,也好似在想到底該怎麼回答門門怪的這個問題。
“確實,當初那幾個六流食穀者喚我真名的時候,我的確能肉身過去斬殺那中九流下來的偷渡者,但是……”
丘無名說著話鋒一轉,人也跟著轉身,扭頭看向了門門怪,他一臉正色地說道:“我能殺死她,我就要殺嗎?”
“你興許會說,我不殺她,她就會殺死許多無辜的城民百姓,但是……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丘無名雙手一攤,失笑道。
坐在這神巫塔上,他毫無顧忌地伸手指向天際,道:“祂們盤坐虛空,肆無忌憚地收割世間血肉。”
“縱使我們整個下九流世界的百姓都死個乾淨,祂們也有把握,在不到百年的光陰歲月裡,讓一切都恢複如初。”
說完他自顧搖頭,“這世間活著就是一場最大的玩笑,我經不起這樣的玩笑,所以……死便死罷,我隻想晉升一流,然後去中九流的世界再好好活一次。”
門門怪就這麼聽著,也沒急著說話,直到確定丘無名沒什麼話說了,他才說道:“不愧是丘城主,眼光的獨到之處……實屬天下第一。”
丘無名聽到這陰陽話,毫無顧忌地嗤笑道:“想說我是邪祟就說,但是門大將軍……大哥就彆說二哥了。”
“嗬嗬。”
門門怪報之以微笑,旋即起身,一步跨出身前便是出現了一道門戶。
他消失不見。
對於他的離開,丘無名也不驚訝,更沒什麼起身相送。
他自顧坐在原位,手指輕輕敲打著膝蓋,吟哦道:“搖影曳落三秋,彼時楓葉今何在?”
“今何在……現在。”
……
“什麼?就現在?!”
方節聽完周絮的言語,眼神震驚。
因為周絮剛剛告訴他,河母複蘇了,還就是現在,本來以方節和白珺的推算,離河母真正複蘇的日子,起碼還有半個月時間的。
“可怎麼會是現在?”
“不清楚。”
周絮臉色同樣很難看,“據虎嶽所說,應該是這搖影河的上有突然飄來了許多屍體,是黑狗的屍體,而且都沒放血,所以陽氣都極為濃鬱,從而將這河母提前驚醒了。”
“該死,虎嶽這廝就不能提前把那些屍體打撈上岸嗎?!”
方節低聲罵道。
但話雖如此說,他也知道,這事真怪不得虎嶽。
因為自從河母開始有複蘇的征兆以來,整條搖影河就徹底失去了掌控。
哪怕是流經手巫城的這一截,按理來說,這段水運也是應該收到虎嶽的鉗製的。
但是可惜,並沒有。
用山水神祇的那套話來說,就是這搖影河隻能有一尊正神,那就是搖影河的河母,再沒其他。
哪怕在一旁安坐都不行。
“聯係虎嶽了沒,一切按我們先前商議的流程進行,先把城內的百姓轉移到枯月山的那些洞窟裡邊。”
方節語速飛快地說道:“朱業已經提前安排好了吧,那群幸運兒以及七流以下的食穀者都會過去。”
“事先我們也已經在那邊準備好了足夠的糧食以及各種用品,足夠他們在那邊生活一個月了,若是一個月我們還解決不了河母……那他們還有沒有的吃都一樣了。”
說完,方節便是雙目無神地看著屋頂的房梁。
他所說的這些,是他們幾人這些天推演了無數次的結果,他也在心中默默盤算了無數次。
可事到臨頭,他還是覺得,肩頭沉重無比。
這畢竟是整個手巫城的百姓,數以萬計的生命一下全抗在了他的肩頭,說沒壓力,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李哥在就好了。’
方節心中如是想道。
但他能想,卻不能這麼說,誰都可以這麼說,此刻就他不能。
周絮也知道方節這段時間是怎麼過來的,所以看著他此刻的神情,也並不驚訝,隻是平靜地說道:“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了。”
“虎嶽帶領著其他低階食穀者已經在轉移百姓了,白珺和朱業則是已經去了南邊的城頭。”
方節聽完,擦了把臉,又深呼吸一口,強行打起了精神。
“走吧,我們也過去。”
“嗯。”
兩人說完來到門口,此刻,手巫城內的晨煙還未散去,朝陽也是剛從天邊漫出。
陽春清晨,代表著一切都還擁有著希望。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時節,河母再度複蘇了。
大日從東方升起,方節的身影灑照西方,他帶著周絮一步踏出,便到了影子所覆蓋的門口。
彼時,城內所有的百姓都朝著北門方向瘋狂的逃竄著。
縱使事先早已說過再多,說彆急,說聽安排。
可過了幾個月安生日子的他們,比誰都想活著,不想死,隻想快點跑到枯月山去。
枯月山在手巫城城北,搖影河在手巫城城南。
所以在這所有百姓都往北走的時候,唯有方節和周絮,朝著南邊走去。
影子隻能覆蓋西邊,所以要想往南,還是得自己走。
隻是越走,方節就越發感覺有些……淒涼?
因為河母還沒現身,他就看到已經死了好幾個百姓了,無一例外,都是因為推搡或是失足摔倒之後,被人踩死的。
但哪怕如此,卻沒有一個人關心,甚至連他的親人,看到救不回來之後,也是扭頭就走了。
很真實,真實地讓方節有些……麻木。
所以為了防止自己變得更加麻木,方節加快了腳步,他走的很快,甚至都用上了一絲俗氣。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他就已經穿過城池,來到了城牆腳下。
到了這,他的影子就足以登上城頭了,他一步上前,連帶著周絮一塊,都來到了城牆之上。
偌大的城牆上,此刻隻站著他們四人。
一襲白裙勝雪的白珺。
身形略微有些佝僂,但和先前比起來,卻又顯得年輕些了的朱家家主朱業。
此刻的他穿著一襲錦繡長袍,甚至連手上都多了根紅木雕刻的蛇頭拐。
他雙手拄著拐杖,眼神之中滿是自豪,“沒想到我朱業,還有護著滿城百姓,頂在這牆頭的一天。”
周絮穿著一件素樸的青衫,頭發紮成馬尾的她,揣著雙手放在身前,麵無表情地看著南方的搖影河。
至於方節,依舊是那件穿的發黑的白衫。
也不知他是怎麼穿的,永遠喜歡穿白衫的他,卻總能在一天之內,把白衫穿的發黑。
此刻,他們四人儘皆看著南邊那不斷翻滾的搖影河。
原本應該是清澈深綠的搖影河,此刻卻是變成了灰黑,好些地方的河水,都跟煮沸了似的,不斷翻滾。
若是細看去,還能看到那些翻滾的河水中,有著斷手,腐屍以及人頭顫動。
方節掃了眼,凡是他能看到的範圍內,就有十幾處了。
“那是什麼地方?”
“有人在底下燒鍋爐嗎?”雙手拄著拐杖的朱業微笑道。
方節直起腰身,伸了個懶腰,“看看不就知道了?”
說完,他看了自己的白珺師父一眼。
後者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方節這下就沒顧忌了,他側身看向自己灑在河麵的影子,微微一笑。
下一瞬,他那平躺在河麵的影子,忽而站了起來,站在河麵上。
它一手直接探入了水中,猛地一撈,它巨大無比的黑手撈出了無數的腐屍。
方節皺了皺眉,“回來。”
影子往水麵一躺,恢複了原樣,再沒絲毫靈異出現。
可隨即,一隻大手從水麵探出,重重地拍在了他的影子上邊。
白珺適時說道:“河水倒灌了。”
“周絮,禁製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