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陛下口諭!(1 / 2)

時間仿佛停滯。

畫麵似被定格。

定格在禦階上方,天子啟帶著對異常天象的驚疑、對惡劣處境的煩悶,以及對劉榮‘咆哮君前’的惱怒,居高臨下的睥睨;

定格在禦榻一側,太史令司馬談低頭跪坐,深埋下頭,強自壓抑著身形的震顫,咬緊牙槽,更恨不能抬手將耳朵緊緊捂住,再將雙眼閉起。

自然,也定格在了禦階下、殿中央――皇長子劉榮孑然不懼,昂首挺胸,絲毫不懼的對上天子啟洶湧的目光。

最終,這幅定格的畫麵,是隨著劉榮緩緩移動的身形,方宣告破碎。

――抬起腳,走上前,來到禦階前;

――昂起頭,繃起臉,抬腳拾階而上。

走到禦案前,隔著禦案與天子啟直勾勾對視著,終,緩緩拱起手,沉沉跪倒在地。

“兒臣,懇請父皇試想。”

“――太祖高皇帝,難道當真是因為斬了那條白蛇、斬了那‘白帝子’,才得以推翻暴秦,立我劉漢國祚的嗎?”

“嬴秦社稷,莫非是因為那頭象征著社稷的鹿,被奸臣趙高強稱為‘馬’,才落得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下場嗎?”

???

“太祖高皇帝篳路藍縷,先於碭山落草為寇,後又身陷鴻門險宴,再自漢中還定三秦、東出函穀以誅項籍。”

“――這難道都是上蒼在幫助太祖皇帝,又或是對三世子嬰、霸王項籍降下了天罰,才讓太祖皇帝僥幸得勝嗎?”

?

“先太宗孝文皇帝,封王就藩於代國苦寒之地,縱是入繼大統,亦為手握朝權的元勳老臣所掣肘,實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陳平、周勃等操縱朝權的老臣,還有諸呂那些個賊子,難道都是被彗星砸死的嗎?”

“――太宗孝文皇帝的威儀,又莫不是那胡亂奔竄的星辰所賜?”

言辭懇懇,更麵帶沉痛的一番話,終是讓天子啟猩紅的雙眸中,閃過些許清明之色;

這轉瞬即逝的良機,劉榮顯然不會錯過。

就這麼定定的看了天子啟片刻,便猛然扶地起身!

“我諸夏之民,何曾屈服於鬼神?!!”

“――天被捅破了,尚有女媧氏舉石去補!”

“――太陽升出十個,亦有後羿挽弓,射下多出的九個!”

“便是神鬼憑操縱江水之力,乃致大河泛濫,禹帝不也是三過家門而不入,儘斬各路邪神惡鬼,還了天下人一個朗朗乾坤、一條有容乃大的母親河嗎???”

說到這裡,劉榮已是滿麵紅光,臉頰因澎湃激情而漲紅,眼眶,卻也莫名帶上了一層薄霧。

“父皇,是天子。”

“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即為天子,又何獨懼那鬼神之力,便將殷殷期盼著的萬萬子民,全然拋在腦後呢?”

???

“劉濞前腳舉兵,天象後腳示警――這,為何就不能是天道震怒於劉濞賊子,而非得是父皇、是天子的過錯呢?”

“縱是天道降下神罰,父皇,亦乃民父母、乃天下王……”

“――集天下萬千黎庶殷殷期盼於己身,卻反被不公天道降下神罰?”

“難道父皇不更應挾人皇之威,去斥那天道不公、天地不仁嗎……”

待最後一個字說出口,劉榮也似是被施了定身術般,就此僵在了原地。

就這麼目光懇切,神情哀戚,定定的隔著禦案看向天子啟。

時間,再度停滯;

畫麵,再次定格。

禦榻之上,天子啟麵上陰晴變幻,深邃雙眸詭波暗湧;

禦榻一側,司馬談跪地叩首,身形震顫,汗水濕了身前一大片筵席。

這一次,讓定格的畫麵宣告破碎的,是劉榮那自眼眶滑落的淚滴。

啪嗒;

啪嗒。

明明隻是淚滴,拍打在宣室殿那早已陳舊,卻也依舊被擦洗的油光鋥亮的漆木地板,卻好似厚重的鐘鳴聲般,一下下撞擊著天子啟的心。

低下頭,麵前的禦案之上,擺滿各家諸侯、各路叛軍的動向,以及朝堂有司、關東郡國地方的各種請求;

抬起眼,是長子哀痛不能自已的落著淚,縱是被自己含怒瞪了半天,都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怯懦。

側過身――原本應該為自己解答天象,並將其錄入史書的太史令,此刻卻好似一個十惡不赦的逆賊般,心神俱顫的匍匐在地……

“朕,是天子……”

“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

“朕躬有罪,無以萬方;”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終於;

在輕聲呢喃出這句先帝的名言警句之後,天子啟那猩紅的雙眸,終再度湧現出陣陣清明。

“朕,有罪。”

“――朕最大的罪,便是太過顧忌宗親情誼,縱容那逆賊劉濞至今;”

“以致上蒼震怒,更降下神罰以示警,使天下蒼生黎庶,平白被卷入這場災禍之中。。”

“縱容劉濞老賊至斯――朕,實在是罪大惡極……”

隨著這番話道出口,天子啟,終於從那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焦慮狀態中緩過神來。

頃刻間,便是一陣倦意洶湧而上,隻讓天子啟感覺後腦一沉!

隻片刻之後,點滴猩紅自天子啟舌尖流出,又被那緊緊閉合的唇齒逼退,再由一股強大的力量咽下。

感受著口齒間的鹹腥,天子啟卻隻稍一咧嘴――那抹標誌性的虛偽笑容,也回到了天子啟的臉上。

“公子,當真好膽色啊?”

“嗯?”

“――就公子方才說的那些話,隨便挑出來一句,可都是腰斬棄市的罪過……”

“公子非但說了,居然還當著朕這個天子的麵說?”

“嗬……”

“若是我漢家將帥,都有公子這般膽色~”

“那劉濞、劉戊之流,當也不過土雞瓦狗爾?”

聽著天子啟這句句誅心、字字珠璣的譏諷之語,劉榮暗下,隻長鬆了一口氣。

――天子啟,回來了。

那個在特定條件下,甚至能與始皇帝相媲美的概念神,回來了。

連帶著這令劉榮無比熟悉的陰陽怪氣,也跟著一起回來了……

“父皇,說笑了。”

“兒臣不過是年少無知,又關心則亂,才在天象這種諱讖之事上,亂說了幾句胡話罷了。”

說著,劉榮便緩緩轉過頭,自然地擦去麵上淚痕,望向終於將額頭從地板上抬起,正小心翼翼擦拭著汗水的司馬談。

“想來太史令,也不會將我這個‘無知小兒’說的胡話,記錄到父皇的起居錄中吧?”

耳邊傳來劉榮那‘太史令’三個字,司馬談隻下意識循聲望去;

在看到劉榮那似笑非笑的麵龐時,又及其古怪的用餘光,看到天子啟也朝著自己看來……

“自、自然……”

刹那間,才剛被擦乾的額頭,便再度冒起一層又一層冷汗;

司馬談卻根本顧不上擦,隻戰戰兢兢望向天子啟,強笑道:“陛下今日召見的,是星官司馬談,而非史官司馬談……”

隨著司馬談這耐人尋味的一句話,君臣父子二人的目光,隻不約而同的再度對到了一起。

片刻之後,又同時搖頭失笑……

“說吧。”

“到朕這宣室來,可是於平亂一事,有何大策要指教於朕?”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陰陽怪氣,熟悉的虛偽淡笑。

劉榮卻是早已習以為常,隻當沒聽出天子啟話語中的嘲諷,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老五想向父皇討枚將軍印,引兵出關平叛。”

不假思索的應答,隻惹得天子啟麵色一正,身姿也恢複到平日裡的姿態,瞬間便進入到工作狀態當中。

而在禦榻旁,太史令司馬談也終於鬆了口氣,輕手輕腳的向天子啟拱手告退,便在天子啟的眼神示意下,如蒙大赦的朝殿門走去。

“老五要掌兵,公子不覺得不妥?”

聞言,劉榮卻是坦然一搖頭:“無甚不妥。”

“諸侯舉兵,朝野震蕩,天下人心惶惶。”

“此人心不安之際,有皇子領兵出征,一可提振軍心士氣,二可鼓舞朝野人心。”

“非要說有何不妥~”

“――也就是老五掌了兵,萬一立下武勳,或會對兒生出些威脅?”

似是自問,又似是反問的一問道出口,劉榮便又自顧自搖頭一笑。

“兒的氣量,還不至於這般狹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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