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在皇長子來了睢陽之後,戰事便瞬間變得輕鬆了起來!
城內,守軍將士愈戰愈勇,士氣愈發高漲,作戰應敵愈發從容不迫、遊刃有餘;
而城外,吳楚賊軍的攻勢愈發疲軟,甚至是皇長子才剛來睢陽沒多久,叛軍就像是認定‘睢陽無法攻破’般,轉頭去打周亞夫的昌邑去了……
這,難不倒還不能算作是天命所歸?
――為了攻破睢陽,叛軍可是連‘攻破睢陽城,生擒漢太子’的口號都喊出來了!
結果呢?
都還不是太子儲君,僅僅隻是皇長子的劉榮,隻‘花’了短短幾天時間,就讓吳楚叛軍徹底絕了攻破睢陽的心思,寧願轉頭跑到周亞夫的昌邑,撞了個頭破血流……
???
真實狀況如何,竇嬰當然是知道的。
――說實在的,睢陽能守下來,其實和劉榮關係不大。
劉榮的出現,頂多也就是提振了睢陽守軍的軍心士氣,讓守城的將士們,吃下了一顆名為‘皇長子都來睢陽了,那睢陽應該不會被攻破’的定心丸。
但這也絲毫不妨礙竇嬰,得出‘公子已經不再需要通過我,來謀求儲君太子之位’的結論。
道理很簡單:作為皇長子,尤其又沒有嫡出的手足兄弟,即便隻是庶長子,劉榮也天然具備對儲君太子之位的超然競爭力。
在此基礎上,再加上一個天子啟‘必須儘快立太子,以絕梁王劉武的心思’的考慮,劉榮得立為太子儲君,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哪怕此番,劉榮沒有奔赴前線,沒有撈取這麼多民聲名望,乃至於武勳,在亂平之後,劉榮也是十成十要獲封為太子儲君的!
在這個前提下,劉榮卻依舊提醒竇嬰:這件事要怎麼怎麼做,這個風險要怎麼怎麼規避……
“公子,是在為我謀算啊~”
“明明已經不需要通過我,來獲封為太子儲君,卻還是專門和我說這些……”
“――公子是在為我、為我竇氏謀算……”
“是為了日後的太子太傅、為自己的老師謀算……”
如是想著,竇嬰麵上也不由得一陣動容,望向劉榮的目光,也愈發帶上了感激之情。
但劉榮卻不會告訴表叔竇嬰:自己,真沒有竇嬰想象的那麼高尚……
“板上釘釘的太子儲君?”
“――就像是原本的曆史上那樣?”
“嗬;”
“如果不早點籌謀布局,這太子儲君之位,怕不是張體驗卡而已……”
心下如是想著,劉榮麵上卻做出一副‘我就順手幫你一把,你彆太往心裡去’的灑然,伸手拍了拍竇嬰肩側,又對竇嬰咧嘴一笑。
待竇嬰神情複雜的再拱手一拜,劉榮才再度回過身,將雙手背負於身後,慢步朝前走去。
一邊走,一邊也就免不得同表叔竇嬰――同自己未來的太子太傅閒聊起來。
“聽說此番,表叔得了一猛士,名曰:灌夫?”
聽劉榮問起此人,竇嬰麵上隻油然生出一抹敬意,說話間,更是激動地用手比劃上了。
“確是!”
“公子或有不知:灌夫此人,作戰極為勇猛,又極為忠義!”
???
“這灌夫的父親灌孟,本名張孟,曾做過潁陰侯:灌嬰的家臣。”
“曾跟隨灌嬰征討濟北王劉興居,又立下不菲戰功,更被灌嬰舉薦為軍中將帥,有感於灌嬰的知遇之恩,方舉家改了灌姓。”
“此番平亂,潁陰侯灌合跟隨周太尉出征,向周太尉舉薦了灌孟,周太尉也覺得此人可堪重任,便任為灌孟為校尉。”
“灌孟做了校尉,其子灌夫,便從家鄉征集了鄉勇一千,跟隨父親一同出征……”
正眉飛色舞的說著,竇嬰正要說到要緊處,卻見劉榮悄然抬起手;
待竇嬰麵帶不解的側過身,又見劉榮怪笑著一搖頭,順勢將話題接了過去。
“後來的事,我也聽說了。”
“――灌孟年老,雖然得到潁陰侯舉薦,成為太尉周亞夫賬下的校尉,但總是被人恥笑‘年老脫力’,不複當年之勇。”
“於是,為了證明自己寶刀未老,灌孟便再三違背周太尉的軍令,擅自引部出昌邑,攻打劉濞的吳楚叛軍。”
“隻最終,還沒來得及證明自己,便死在了吳楚叛軍的重圍之下?”
神情古怪的一語,隻惹得竇嬰麵色稍一滯,眉宇間也稍湧上了些不自然。
――此番平叛,有驍騎都尉李廣‘珠玉在前’,無論是長安朝堂還是漢室軍方,都開始對戰時抗令之類的事敏感了起來。
竇嬰原本是想在劉榮麵前,誇一誇灌夫這個猛士,卻被劉榮這麼一語道破個中齟齬,自也就難免有些尷尬。
劉榮卻並沒有就此打住,而是繼續往下說道:“太祖高皇帝有製:父子一同從軍,其中一人戰死,另一人便可以撤離戰場,護送亡者靈柩歸鄉。”
“灌孟身死,作為兒子的灌夫,卻並沒有按照慣例扶靈而走,反而自作主張――自任為‘校尉’,接替了乃父灌孟的職務。”
“又慷慨激昂的鼓動士卒,以‘為父報仇’為由,召集了軍中部舊,再度違背周太尉的軍令私自出營,與賊軍交戰……”
聽劉榮說到這裡,竇嬰縱然已不再有在劉榮麵前,舉薦灌夫的想法,也還是忍不住開口,為灌夫辯解了起來。
“灌夫…不算違抗軍令吧?”
“畢竟是為報殺父之仇,最終跟隨灌夫出戰的,也隻有灌夫自己的家奴十餘騎,以及兩位同鄉?”
“更何況出戰之後,灌夫頗有斬獲……”
“隻帶著十餘騎,便一路衝殺到了吳楚軍纛之下,連斬賊軍數十人不說,還險些斬將奪旗而歸………”
原本是要為灌夫辯解,以免即將得封為太子儲君的劉榮,對灌夫生出不好的印象;
隻是越說,竇嬰自己的麵色便越古怪,說到最後,更是神情鬱悶的低下頭去。
“是啊~”
“――頗有斬獲。”
“同樣是違令私出,同樣是隻身獲存,也同樣是‘斬將奪旗’……”
“假以時日,未必不會是又一個驍騎李廣……”
便見劉榮再度適時接過話頭,寥寥數語,便點破了灌夫這個人的底細。
――此戰過後,灌夫名震天下!
但讓灌夫揚名的,卻並非是帶著十幾騎衝入敵陣,斬殺數十人,又得以衝出敵陣的悍勇。
而是灌孟、灌夫父子上演的‘父死子繼’的戲碼――在父親死後,兒子頂上繼續作戰的戰鬥精神。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長安朝堂――尤其是當今天子啟,也必定會大肆宣揚這樁可歌可泣的英雄事例。
但對於劉榮而言,灌夫,不過是一個低配版的李廣而已。
――你灌夫死了爹,人家李廣,那可是家鄉所在的整個郡,都被匈奴人踐踏了!
――你帶著十餘騎,殺了幾十人,‘險些’斬將奪旗;
人家李廣帶著三百騎,可是從外向內衝鋒,突破了吳楚數十萬叛軍的包圍圈,得以衝入睢陽不說,還實打實拿下了斬將奪旗的大功!
倒是在戰時違抗軍令這一點上,灌夫分明是和李廣師出同門,一脈相承……
“像灌夫這樣的人,我是不會任命為軍中將領的。”
“――就算回長安之後,父皇硬要讓灌夫成為太子身邊的人,以此向天下人標榜‘忠臣義士’之類,我也絕不會重用灌夫。”
“希望表叔也能明白:對於武人而言,尤其是對中層將官而言,違抗軍令,是絕對不可接受的大錯。”
“有了第一次,便絕不可再用第二次。”
滿是淡然的語氣說出這番話,劉榮便自然地將話頭岔開,聊起了其他事――不大會讓竇嬰心裡不舒服的事。
竇嬰有一搭沒一搭的應付著,暗下裡,卻也是不由得思慮起來。
“公子分明在睢陽,怎將昌邑大營――周太尉所部的事,都知曉的這麼詳細?”
???
“難道太尉周亞夫……”
“嗯?”
???
“――嘶~~~”
“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