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綺蘭殿,王?自認為已經‘無路可退’,開始籌謀布局,和得立為太子儲君的劉榮暗下較量。
但在怎辦熟於權謀,王?也絕對無法料到:皇長子劉榮,除了得位正、品行佳之外,還有一個極為關鍵的優勢。
――劉榮,是開了天眼的。
雖然隻是知道大概的曆史走向、重大事件,但對劉榮而言,便已經足矣。
劉榮透過‘天眼’可以看到:在原本的曆史上,景帝皇長子劉榮得封為太子儲君後,栗姬所犯的第一個大錯,便是慫恿兄長栗賁上奏,請廢薄皇後,使太子母栗姬居椒房!
被栗賁當著滿朝公卿的麵,毫不留情的指責‘霸占椒房’,薄皇後終也不得不主動找到天子啟,請辭皇後之位。
透過天眼,劉榮隻看到這件事的後續,是薄皇後被廢,移居偏宮;
但太子劉榮的母親栗姬,卻並沒有因此而搬出鳳凰殿,住進自己朝思暮想的椒房。
直到幾年後,天子啟病重彌留之際,栗姬喊出那句震驚後世人的‘老狗’時,栗姬,也仍舊是‘栗夫人’,而非:栗皇後。
劉榮不知道曆史上,栗姬終究沒能得封為後、住進椒房,與栗賁那次‘請廢皇後’有多大關係;
更不知道此刻,王?已經開始以此為突破口,再次開始算起鳳凰殿。
但劉榮很清楚:如果在這個時間線上,也同樣發生了栗氏外戚‘請廢皇後’的事,那劉榮就等於輸了一半。
剩下一半,就要看這個時間線上的母親栗姬,還會不會喊出那句‘老狗’了……
後者,劉榮不確定,也拿不穩,更無法提前規避。
但前者,劉榮是有操作空間,以提前規避的。
於是,在得封為太子、回到長安後的第二日,劉榮便帶著母親栗姬,來到了未央宮椒房殿。
而對劉榮母子一行的到來,皇後薄氏,卻好似早有預料……
?
?
?
“兒臣榮,參見母後!”
身著正裝,帶著母親栗姬走入椒房殿,劉榮率先拱起手,對端坐於上首的皇後薄氏拱手一禮。
而在劉榮之後,栗姬也按照劉榮先前的提醒,規規矩矩對薄皇後一俯身。
“妾,參見皇後……”
對於劉榮的恭順,薄皇後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
隻微微點下頭,旋即便起身,默然對劉榮拱手一回禮。
但栗姬也如此規矩,卻是稍有些出乎薄皇後的預料。
“唔……”
“也是;”
“左右這椒房殿,不日便要易主。”
“再怎麼愚不可及,也總不至於這般沉不住氣,在這種時候與我為難……”
如是想著,薄皇後便也微微一點頭,權當是回了栗姬的禮。
――作為皇後,薄氏就算至今沒能誕下子嗣,也仍舊是天子啟每一個子女理論上的母親。
若是嚴格按照禮製,皇子、公主們出生之後,其實都應該被養在皇後膝下,也隻能稱皇後為‘母親’。
至於生母,皇子、公主們隻能隔三差五見上一麵,即便是見到了,也隻能稱一聲:阿母。
甚至就連這聲‘阿母’,都還得避著人……
而今漢家,早在太祖高皇帝之時,便被魯地那些精熟禮製的儒生們,貶曰:禮樂崩壞。
包括周禮在內的許多舊製,都在漢家被無限減配,甚至直接就是消失不見。
就如皇後和諸皇子、公主之間的關係,從周時的‘必須養在皇後膝下,隻能稱皇後為母親’,減配到了如今的:得稱呼皇後為母親,正式場合不能――至少是不該稱生母為母親。
隻是終究是‘減配’‘禮樂崩壞’,而非‘禮樂不存’。
即便隻是理論上的母親,劉榮也絲毫不敢怠慢,該有的禮數一點都不敢缺。
劉榮以‘兒子’的身份拜禮,作為皇後的薄氏,卻不能以‘母親’的身份對待劉榮。
蓋因為劉榮,不單是天子啟的兒子之一,還是漢家的儲君太子。
還是那句話:儲君,也是君。
太後是君,皇帝是君,儲君是君;
但皇後,嚴格意義上卻並不屬於‘君’的範疇。
所以,劉榮和薄皇後方才的見禮,幾乎是這個時代教科書級彆的:咱倆各論各的,我拿你當母親,你拿我當儲君。
本是母子,但兒子又多了層儲君的身份,薄皇後自然得持平輩禮了。
待日後,栗姬若得封為皇後,母子二人之間也同樣會如此。
對劉榮,薄皇後念在其又是‘兒子’又是‘君’,一尊一卑中和,執平輩禮;
但對栗姬,薄皇後就不需要太過屈尊了。
――皇後不是天下人的‘君’,卻也還是皇宮,至少是這未央宮的‘君’。
對於栗姬這樣的姬嬪,薄皇後不需要,也不能屈尊降貴,以平等身份交流。
在過去,薄皇後知道這麼做,會惹得栗姬極為不快,從而生出不必要的摩擦,所以往往都是躲著栗姬,能不見麵就不見麵的。
今日見了麵,卻見印象中‘刁蠻跋扈’的栗姬,居然這般淡定自若,也是不由暗下一奇,隻當栗姬這是勝券在握,才強忍下了脾氣。
卻是不知:為了讓母親能達到這種程度,劉榮不知費了多少嘴皮子,更不知給母親,講了多少道理……
“自先帝駕崩,父皇即立,我漢家便連生事端。”
在宮人的引領下,帶著母親到殿側落座,見薄皇後一副淡然自處,靜候劉榮道明來意的模樣,劉榮自也含笑開口。
隻是劉榮越說,薄皇後那淡定――甚至都有些淡漠的神容,便愈發帶上了些疑惑……
“太宗孝文皇帝、太皇太後先後駕崩,幾乎是國喪連著國喪;”
“之後又是吳楚亂起,整個朝野內外,都忙著一堆這場劫難。”
“――便是兒這個嬌生慣養的公子,都往睢陽走了一遭。”
“以至於過去幾年,都沒怎麼來拜會母後――就連太皇太後駕崩,母後哀傷之時,也隻得草草來安慰母後幾句……”
稍微繞了個小圈子,為自己過去幾年沒能常來椒房殿、拜會‘母後’薄氏做出解釋,劉榮便站起身,對薄皇後再一拱手。
“兒,不孝。”
“萬望母後莫怪。”
劉榮的這番話,倒是沒有出乎薄皇後的預料。
――過去這幾年,彆說是劉榮了,便是其他的眾皇子、公主們,都基本沒怎麼來過椒房殿,來拜會薄氏這個理論上的‘母親’。
至於原因,自然不是劉榮所說的‘社稷多事,抽不出空’。
皇子、公主們,最不缺的就是閒暇時間!
便是國喪,也隻是不能飲酒、食肉,聚眾作樂而已,又沒有‘國喪期間不能見皇後’的規矩?
至於吳楚之亂,頂天了去,也就是劉榮和皇五子劉非,能舔著臉說一句‘忙著平亂,無暇抽身’;
其他人臉皮再厚,恐怕也沒臉說出這句:吳楚之亂,讓我都沒空來椒房殿,探望母後了……
事實的真相是:鳳凰殿的劉榮兄弟仨,不方便來椒房。
因為很尷尬;
因為劉榮這個‘準儲君’,栗姬這個‘準皇後’的存在,使得這兄弟仨來了椒房殿,會很尷尬。
不單是兄弟仨尷尬,薄皇後也同樣會尷尬。
至於廣明殿、宣明殿的幾位公子、公主們,則大都是怕得罪了鳳凰殿的栗姬,便不敢來椒房探望薄皇後了。
――栗姬,可從來都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從什麼刁鑽的角度,莫名其妙的恨上一個人。
而這樣一個人,是皇長子的母親,是大概率要成為皇後,乃至在將來成為太後的人。
自然,廣明殿、宣明殿的公子公主們,也就不敢為了薄皇後,而得罪心胸狹隘,又大概率會在日後成為‘後宮之主’,乃至‘天下共母’的栗姬了。
這一切,薄皇後自是了然於胸。
隻是知道歸知道,劉榮為自己找台階下,薄皇後也不會點破。
見劉榮起身謝禮,薄皇後也隻是深吸一口氣,旋即不冷不熱道:“無妨。”
“過往數歲,宮內外,確實生出了不少事。”
“我又素來喜靜,並不喜歡椒房殿,因為諸公子、公主的到來而變得喧鬨。”
說到這裡,薄皇後也沒忘瞥向劉榮身側的栗姬,似是斷定自己這番話,會讓栗姬麵上顯出不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