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更是如此直接的點了自己的名,郅都縱是再怎麼問心無愧,終也不得不站起身,走到殿中央。
在劉彭祖、劉勝兄弟倆如豺狼般凶狠的目光注視下,躬身朝上首禦榻一拜,便聞禦榻旁,再次響起劉榮那清冷淡漠的聲線。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究竟是什麼事,讓我這兩個弟弟,不惜冒著這天大的忌諱,朝服執笏,也非要彈劾郅中郎?”
“又是什麼事,即使父皇置身於險境之中,又讓郅中郎‘折辱’了宣明殿的賈夫人?”
“――尤其讓我好奇的,是眼下,郅中郎為何還站在這溫室殿,參加這場朝議。”
“若果真犯下了這樣的過錯,郅中郎此刻,難道不應該在廷尉詔獄嗎?”
接連幾問,惹得郅都不由得又是一噎,試探著抬起頭,卻是將求助的目光,撒向禦榻上的天子啟。
待天子啟不著痕跡的閉眼輕一點頭,郅都這才定下心神,開始描述起昨日,發生在上林苑的事。
“昨日,臣俸陛下詔諭,隨駕護送陛下聖駕,前往上林苑遊賞。”
“至一處密林,賈夫人身不適,欲…咳,欲如廁。”
“臣隨駕於陛下左右,等候賈夫人,便見密林中,竄出野彘一頭。”
“――野彘一現,臣當即下令隨行禁軍護駕!”
“隻是陛下憂心於賈夫人,拔劍欲救……”
在過去,劉榮並不曾和郅都打過交道。
真要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觀察郅都。
沒錯;
從禦榻一側,到殿中央――這足足二三十步的距離,便是劉榮距今為止,離郅都最近的一次。
連走近點都不曾有過,自然更彆提交談了,今日,劉榮都還是第一次聽到郅都的聲音。
不得不說:作為武人,郅都的聲線,已經算得上很清晰了。
不同於那些說起話來甕聲甕氣,好似低音炮般的武人――如公子劉非之類,郅都這個‘武人’,已經算得上吐字清晰。
隻是郅都這邊話音剛落,才剛找到一個氣口,在郅都身後三五步位置的公子劉彭祖,便似是一頭被激怒的幼虎般,齜牙咧嘴的向前一撲!
好在兄弟二人左右,早已經有禁中郎官蓄勢待發,眼疾手快的將公子彭祖架在了半空,才沒讓那塊巴掌大小的笏板,被公子彭祖含怒砸在郅都後腦勺上。
被架住了身子,公子彭祖的麵色卻愈發猙獰,最後殘存的些許理智,也在此刻蕩然無存。
“郅都狗賊!”
“――汝母婢也!!!”
???
“放開!放開我!!!”
“無母狗賊!安敢欺我母至斯!!!!”
不堪入耳的斥罵聲,惹得郅都隻一陣麵色變幻,又為方才,差點被公子彭祖開了瓢而感到後怕;
殿內百官公卿,也是被公子彭祖這犀利的唾罵,而惹得一陣麵麵相覷。
“混賬!”
“――放肆!”
禦榻之上,天子啟、太子榮父子二人,幾乎是同時發出一聲厲喝!
引得殿內眾人紛紛循聲望去,卻見禦榻之上,一個天子啟;禦榻右旁,一個小一號的‘天子啟’,帶著好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怒容,瞪向殿內滿口噴糞的公子彭祖。
“嘶……”
“倒是不曾注意過皇長……”
“哦不,太子;”
“倒是不曾注意過太子,竟與陛下有五六分神似?”
這倒是殿內百官公卿腦補過度了。
作為天子啟的長子,尤其還是第一個子嗣,劉榮的五官,其實是更肖母親栗姬的。
不似天子啟那般陰戾,而是更帶了一分溫潤、爽朗。
若是斂去雙眸中的算計,以及時刻掛在臉上的虛偽淡笑,更是能隱約看出和栗姬如出一轍的清澈、爛漫。
隻是此刻,父子二人同時沉下臉,皺著眉,麵帶慍怒的低下頭俯視向殿內;
――乍一眼看上去,倒也確實像是一坐一立、一老一少的影子和本體。
一聲‘混賬’咆哮出口,天子啟下意識便摸索起身邊,明顯是想砸個什麼東西下去。
摸索了好一會兒,發現能拿上手的,居然隻有擺在禦案上的傳國玉璽,天子啟也不得不打消‘扔個什麼東西出去’的念頭,麵上怒容卻是更甚一分。
而在禦榻旁,劉榮卻是繃著臉,皺著眉,一步步走下禦階,來到事發地點前五步;
雙手背負於身後,直勾勾望向仍在‘發狂’的公子彭祖。
許是血脈壓製,又或許是劉榮這幅模樣,真的能給兄弟倆帶來很大的震懾力;
再加上身旁郎官的鉗製、弟弟的眼神勸阻,公子彭祖掙紮的力道越來越輕,也總算是消停了下來。
劉榮卻是又瞪了這位七弟一眼,目光自然地略過離自己最近的中郎將郅都,滿臉陰沉的昂起頭,望向始終在一旁‘遙控’劉彭祖的老九劉勝。
“說要緊的!”
鬨到這個份兒上,公子劉勝自也不敢再顧左右而言他,隻半帶著對郅都得惱怒、半帶著對大哥劉榮――或者說是對皇帝老爹的恐懼,三言兩語間,便將事情的經過講了個大概。
而在劉勝話音落下之後,殿內百官公卿眾人,卻又是一陣麵麵相覷。
這件事,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不過幾句話就能講明白。
――昨天,天子啟帶著宣明殿的賈夫人,去上林苑踏春;
中郎將郅都職責所在,隨行護駕。
途中,賈夫人鬨了肚子,要上廁所,天子啟便由郅都率領的禁卒護衛著,在不遠處等賈夫人。
隨後便是一頭野豬亂入,徑直跟著賈夫人進了茅廁,嚇得賈夫人一陣驚叫,也急的天子啟當即拔劍,要在野豬的獠牙下救出寵姬。
見天子啟打算以身涉險,郅都堅定不移的阻止了天子啟,並說道:死了一個賈夫人,天下也有的是張夫人、李夫人――隻要陛下想要,臣能給陛下找來無數‘夫人’;
――但若是陛下有個什麼閃失,那宗廟、社稷,又該如何是好呢?
――陛下有何顏麵去麵對天下人,以及先太宗孝文皇帝、東宮竇太後的殷殷期盼呢?
於是,天子啟偃旗息鼓,賈夫人也吉人天相,等到了那頭野豬‘逛’完那間茅廁,回到密林深處的一刻……
總的來說,整件事的過程驚心動魄,結果皆大歡喜,頂多也就算是‘虛驚一場’。
隻是在百官公卿看來,公子劉彭祖、劉勝兄弟倆,揪著郅都那句‘亡一姬複一姬進’,就說郅都折辱自己的母親……
“借題發揮?”
“――卻是為何?”
一時間,百官公卿,百思不得其解。
見劉勝儘量客觀的敘述出了事情經過,郅都麵上的疑慮之色也消去大半,望向劉榮的目光,也更帶上了幾分底氣。
正要拱手拜禮,說出一句‘事情經過大致如此,請太子決個公道’,卻發現劉榮麵上怒意不減反增;
那隱含森然的冷冽目光,更是不知何時從劉彭祖、劉勝兄弟二人身上,移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郅中郎,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
“郅中郎,還要說自己無罪?”
???
“――郅中郎,是想要欺負我的弟弟們、認為我的弟弟們,沒有可以做主的太子長兄嗎?!!”
二更。
騷瑞騷瑞,遲了一會兒。
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