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被周仁感傷的情緒所感染,申屠嘉含笑唏噓之餘,也不知何時紅了眼眶。
感受到自己異樣的情緒波動,老丞相隻深吸一口氣,便自然的將話題引回正題。
“郎中令今日登門,可是陛下有話,托郎中令代為轉呈?”
見申屠嘉說起正事,對自己的稱呼更是從日常化的‘汝墳侯’,換成了正規場合才會有的‘郎中令’,周仁也悄然斂去負麵情緒,麵色也隨之一肅。
“匈奴使團已經過了簫關,不日便會抵達長安。”
“陛下意:對於匈奴人提出的和親條件,應該在不談崩的基礎上竭力爭取,絕不能予取予求。”
“如若不然,萬一讓匈奴人察覺到異常,更或是直接得知我漢家削藩在即、關東將有大變,恐怕更會助長其囂張氣焰,進而得隴望蜀。”
“此事,陛下大致有了決斷,但也還是想聽聽丞相的意見。”
沉聲道出一語,周仁便趕忙低下頭,從懷中取出一卷空白竹簡,旋即平鋪在麵前的案幾之上。
而在案幾對側,看著周仁毫不見外的抓起案上毛筆,旋即一副要記錄下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的模樣,申屠嘉隻深吸一口氣,便麵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在我看來,陛下想要削藩、關東即將有劇變的消息,匈奴人,恐怕已經收到風聲了。”
“——就算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也必然會知道個大概。”
“畢竟草原上的長安侯,可從來不是我漢家安插在草原上的探子。”
“隻要價碼合適,他盧氏即能以‘漢長安侯’的身份,給我漢家送來草原的情報,也同樣能以‘匈奴東胡王’的身份,將我漢家的消息帶給匈奴人。”
“兩麵逢源,長袖善舞,說的就是他長安侯……”
申屠嘉此言一出,周仁眉頭當即一皺,奮筆疾書的手也隨之停下,麵色也愈發凝重了起來。
漢長安侯,匈奴東胡王,指的其實是同一個人。
——太祖高皇帝劉邦的拜把兄弟,故燕王:盧綰。
漢開國之初,盧綰先是得封長安侯,得王朝都城為食邑封國,給了天下人一個大大的震撼!
而後,更是以異姓而得封燕王,著實讓樊噲、周勃等豐沛故舊暗地裡酸掉了好幾顆後槽牙。
隻是後來,高皇帝劉邦開始挨個鏟除異姓諸侯,這位燕王殿下縱然簡在帝心,也難免惶惶不可終日;
終,還是在旁人的蠱惑下,造了拜把兄弟劉邦的反。
功敗垂成之後,自然隻能向北逃去草原,並於長城腳下苦苦哀求,希望得到好兄弟劉邦的原諒。
隻可惜最終,盧綰並沒能等來劉邦的赦免詔書,而是等到了太祖高皇帝駕崩的消息。
自知無法得到原諒——尤其無法為呂太後所容,盧綰當即心灰意冷,就此投身於匈奴人的懷抱,得匈奴單於敕封:東胡盧王。
而在先帝年間,盧他之的妻子帶著兩個小王子逃回漢室,竟發現盧綰受封燕王之前的侯府:長安侯府,居然和當年一般無二!
甚至就連多年來的封國租稅,都被換成了數千枚金餅,靜靜的躺在地窖中……
就此,盧氏一族完成了‘叛漢奸賊’到‘雙麵間諜’的華麗轉變。
在草原,盧他之的後人是匈奴東胡王,實打實的‘漢室問題專家’;
而在長安,盧他之的後人又是長安侯,毋庸置疑的匈奴內部事務百科全書。
草原盧氏和長安盧氏之間,也保持著極為密切、頻繁的書信往來,以保證情報交互。
過往這些年,漢匈雙方打探彼此內部消息的渠道,便基本都是由盧氏完全壟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