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盈狠狠瞪她一眼,林鶴繼續往前走,係在腰間的繩索牽著沈盈盈一個踉蹌,她罵罵咧咧地跟上去。
累到極點,沈盈盈又問林鶴要她之前吃的饃,狼吞虎咽地吃,學著林鶴抓地上的雪吃。
三天兩夜下來,終於翻過長離山,到了離荒。
沈盈盈給林鶴指路,林鶴並不輕信,她繞開可能遇到星月派弟子的地方,晚上趕路,白天找個隱秘的地方休息。
一路往北走,到第三天,路上多了些衣衫襤褸的人,他們三三兩兩地結伴,蓬頭垢麵,無精打采,埋著頭一步步往前走,也不言語,也不關心左右。
流落到這個地方的人,有些是犯了事被朝廷流放過去的,也有一些出生在這裡的孤兒,從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一輩子流亡,能在這寸土不生的地方討一口飯吃活下去,他們的日子便知足了。
沈盈盈看林鶴並不開口說話,便自以為是地介紹道:“瞧見沒有?這些人都是去龍城的。”
龍城?
林鶴奇怪地看著沈盈盈,心裡想的是,沈碧雲在離荒建城也就算了,為何還要取個名字叫“龍城”?
對標鳳陽城嗎?那麼“龍”指的是誰呢?
“瞧你肯定不知道,”沈盈盈道,“算一算日子,馬上就是十五了,又到了龍城發放辟穀丹的日子,這些都是去領辟穀丹的。”
即便是沒有修為的平民百姓,服用一顆辟穀丹之後,可保一旬不用進食。可想而知,這辟穀丹對於離荒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救命藥丸。
林鶴“哦”了一聲,表情不鹹不淡。
沈盈盈挑著眉,自得地說:“我師父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如果沒有我師父,這些人都已經餓死了,你再看看鳳陽城那個賤人,她根本不配坐擁這天下九州!”
林鶴不吭聲,她帶著沈盈盈混到了人群裡麵,再往後走,隊伍越來越龐大,人群才稍微有了點生氣,也有人開口說話。
一個十來歲的小孩盯著林鶴看,似乎是覺得她比較好說話,怯怯地開口問她:“你們上次去領過辟穀丹了嗎?”
林鶴嘴唇動了下,說:“沒有。”
那小孩低下頭去,擰著眉說:“我也沒有……”
周遭的人聽到這兩句簡短的對話,好像都靜了一靜,有人用複雜的眼神看著林鶴和那小孩,也有人輕輕歎了口氣。
氣氛怪異極了,沈盈盈也察覺到了異樣,憤怒地瞪了一眼看她的人,怒道:“沒有領就去領!彆扭給誰看呢?!”
小孩穿著破爛,腳下連雙鞋都沒有,他睜著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望著沈盈盈,艱難地咽了下口水,怯生生地說:“我叔叔說……如果不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彆去領辟穀丹……”
周遭的人紛紛歎氣,有人說:“我上個月服用了沈仙尊發放的丹藥,這些天一直沒睡著覺,渾身感覺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你彆說,我也有這種感覺,”另一個人道,“我就吃了一次,這些天老感覺不順暢,就感覺……就感覺……”
“感覺……想砍人是不是?”
眾人眼神交彙,俱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沈盈盈聽了這番話暴怒不止,當即罵道:“沒有人求你們去領,你們想死就自己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這年頭真是越發好笑了,給你們發辟穀丹你們當是害了你們!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們把沈仙尊當什麼人了?!給你們發辟穀丹還不如發給耗子,至少耗子不會忘恩負義!”
沈盈盈罵了一路,大夥都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都遠遠地避著她。儘管心裡有少許懷疑,但是為了活命,他們不得不奔赴龍城,去領救命的辟穀丹。
沒有人再說辟穀丹的事了,這些四麵八方來的人開始互相交流訊息,林鶴從中聽到了兩件事——
第一,統治了中原九州長達十九年的女帝晏浮生,終於病倒了。眼下朝廷群龍無首,勢力微弱。
第二,瓜州已經淪陷,駐守的大將軍司馬秀被殺,他的手下擁立徐翦為將,和朝廷徹底割裂,自封為王。
徐翦便是十六年前瓜州叛軍首領徐蓬萊的兒子,當年林鶴孤身入叛軍營中斬下徐蓬萊的首級,而如今沈碧雲夥同了徐翦,又要造晏氏王朝的反。
局勢一片混亂,晏浮生的江山搖搖欲墜。對於生活在離荒的難民們來說,這未嘗不是一件幸事。興許江山易主,他們這些又有機會回到中原重見天日呢?
林鶴一路上話越來越少,反倒是沈盈盈的心情一路高歌猛進,抵達龍城之前,她還興高采烈地跟林鶴說:“我帶你去見我師父,你若是在這個時候歸降,我師父一定會器重你,到時候你立下戰功,入主鳳陽城,這下就真的能從泥潭裡翻身了!”
龍城是沈碧雲這兩年興建的,她已經受夠了窩在地下躲躲藏藏的日子,趁著晏浮生勢力不如從前,她便在此地大興土木,為她和徐翦一夥人造勢,其實早在三年前,徐翦就已經有了“離荒之王”的稱號,據說歸附他的百姓將近十萬。
到了初一發放辟穀丹的日子,龍城人山人海,裡裡外外都堵的水泄不通,沈盈盈受不了擠在難民堆裡,她拉著林鶴去找星月派的弟子,等一會兒回頭一看,發現她拉的人並非林鶴,而是一個臟兮兮的難民,再去找林鶴時,已經找不到蹤影了。
沈盈盈隻好自個回去,她迫不及待想見師父,告訴沈師尊她這些日子遭的什麼罪,可等她入了宮殿,發現這裡的氛圍有些異常。
她一路上見到的星月派弟子們,要麼是行色匆匆,要麼慌慌張張,俱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發生了什麼?”沈盈盈拉著一個年輕的弟子打聽消息。
“沈師姐?”男弟子認出了沈盈盈後,大吃一驚,“你還活著?!”
“廢話!姑奶奶當然活著!”沈盈盈吞了下口水,她很清楚自己這一路能活下來是為什麼,語氣虛了半分,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慌什麼?!”
男弟子哆嗦了一下,用力晃頭,晃得臉上的肉都在發抖,他忙說:“沈仙尊就在裡頭,我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死了很多人,非常非常多的人……”
說完這個,他匆匆忙忙跑了,倒是他眼神裡的恐懼映在沈盈盈眼裡,令她渾身都不自在。
她推開一扇重重的石門,裡頭傳出了沈碧雲的聲音,她似乎是沉不住氣了,疾言厲色地罵——
“隻來了一個人,殺了七天七夜,你們竟然都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