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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霖一開始走的很慢,漸漸地她開始加快步伐,甚至一路小跑起來。她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哪裡,村落叫什麼名字,可是她憑著感覺一路跑,仿佛她已經知道她家在哪裡了!

趙嫣和趙璞在後麵一路追也追不上,累得不停喘氣。

晏霖跑到一處不算太寬敞的屋子前停下來,正巧這時候裡麵走出來一名身量修長,獵人打扮的女子,與她撞了個照麵,女人朝她溫柔一笑,桃花眼熠熠發光,她說: “霖兒,你跑那麼急乾什麼是不是餓了啊”

晏霖怔在原地,望著那名女子,眼淚奪眶而出。

女人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忙跑過來蹲下身抱著她,一隻手摟著她細小的腰,另一隻手摸著她碎軟的頭發,安撫道: “我的乖,你這是怎麼了,被什麼人嚇了嗎”

晏霖雙手緊緊抓著女人的袖子,抑製不住地痛哭,她把眼淚和鼻涕都擦在對方衣上,哭得小小的人都在發抖。

女人見她這副模樣,心都要碎了,帶著哭腔說: “霖兒,霖兒,娘在這裡,不要怕,啊。”

晏霖再一次無法忍受,小手抓著她的衣服,哭得肝腸寸斷。

趙嫣和趙璞追上來看到這一幕,簡直麵麵相覷,趙嫣想解釋什麼,但林鶴朝她比了個“噓”,同時輕輕拍著晏霖的背,極儘耐心地安撫。

晏浮生聽聞動靜走出來,她穿著農婦的衣裳,腰間還圍著一條油亮的圍裙,頭發簡單地挽著用藍色碎花包布包好,她手裡還拿著一隻鍋鏟,看樣子是急忙從廚房裡出來的。

她剛走出來,就引得旁人側目,便隻是一條普通的細麻衣裙,她穿在身上也如天仙下凡一般,那玉白的肌膚,剪水秋眸,又一副賢惠的模樣,引得外頭不論男女都豔羨極了。

似乎是察覺到出來的匆忙,她將手裡的鍋鏟藏在身後,忙道: “阿鶴,霖兒這是怎麼了”

聽到母親溫柔似水的聲音,晏霖止了哭,呆呆地看著眼前貌美的農婦,驚得說不出話。

接著晏霖小小的身體離開地麵,被林鶴抱了起來扛在肩上,她的視線也隨著林鶴的轉身而改變,落到了趙嫣和趙璞兩個小人身上,三人麵麵相覷。

林鶴的聲音在她耳邊說: “霖兒似乎是受了驚嚇,應該沒什麼大礙,進去吧,娘子。”

因著晏霖剛才狂奔和大哭,已經惹來了不少人到他門家們口圍觀,有些是看熱鬨的,更多的是看美人的。

晏浮生有些難為情,她平時不怎麼出門,一出門就容易被人盯著看,她自知是美貌惹來的煩惱,可還是不能習慣被人注視著,遂低著頭轉過身去,又把鍋鏟藏到身前,怕被人笑話她的慌張。

林鶴一隻手抱著晏霖,另一隻手伸過來攔著晏浮生的腰,低聲在晏浮生耳邊說笑,晏浮生“呸”一聲,三人進了屋,隻留外頭看熱鬨的人們一臉羨煞。

“鍋裡還有菜,怕是要糊了!”晏浮生突然想起來這事,撒下兩人進了廚房,那手忙腳亂的樣子惹得林鶴在後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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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爭議比較大的那個劇情,後麵可能會考慮刪掉(晏被強吻,被羞辱那一段),我先按自己的想法寫下去,接下來幾章是鏡花水月中的幻境,是林鶴或者晏浮生或者晏霖或者其他人幻想的生活,後麵林鶴會複活,但是會忘記跟晏浮生有關的所有事情,後麵可能還有雷點。因為這兩天質疑比較多,棄文倒不用說明了,反正都到這個節骨眼了,我想著先打個預防針。感謝大家耐心閱讀啦!評論送紅包

☆56.第56章

第 56 章

56。

晏浮生衝進灶房,鍋裡的菜倒是沒糊,灶裡的火卻焉了,她坐在灶台後麵的小板凳上,往灶火裡添了些細柴棍,拿起吹火筒準備對著吹。

林鶴抱著晏霖跟進來,見此情形忙喊著: “我來我來!”於是放下懷裡的女娃娃,湊過去將晏浮生拉起來——

晏浮生放下吹火筒,起了身騰出位置,林鶴卻不急著幫忙了,摟著她的腰肢,抱著她不讓她走開,滿臉笑意地盯著她看,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親,溫聲說: “生火這樣的事讓我來做就行,你弄臟了手還得再洗,我心疼你。”

晏浮生神色淡淡的,還是那副不憂不喜的清冷模樣,一如她平時高高在上稱王稱帝的樣子。可是林鶴親她額頭的時候,她卻格外地順從,就算林鶴將她拉到一旁,她也隻是乖乖地站好,拿起鍋鏟準備翻炒青菜,沒有半點反抗的樣子,哪裡還像一位叱吒風雲的女帝,倒像隻溫軟的小動物。

晏霖從來沒見過母親這副溫婉可人的模樣,她呆呆地仰著頭,眼中淚光閃爍。

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有認真理解過母親,認為她為了一個死去的人要死要活的樣子實在難看,可晏霖並不知道,原來與相愛之人廝守真的能治愈一個人,讓她變成最完整,最幸福的那個她。

原來她那位不關心天下大事和民生國計,不食人間煙火的母親,居然會手握鍋鏟,熟悉柴米油鹽,做林鶴身邊嬌柔的小妻子。

晏霖心中震撼無比,眼眶泛紅,眼淚簌簌而下。從前她總是責怪母親任性,可其實母親是真的病了,她缺乏一味良藥,這藥世間難求,所以她病入膏肓,痛苦不已。

晏霖從未理解過她,甚至想著聯合秦玟將她權力架空,篡奪她的帝位……若真到那個地步,母親心中該有多難過

晏浮生正在炒一道青菜豆腐,鍋裡熱氣翻騰,青菜的鮮香和調料的氣味溢滿了房間,那撲鼻的香味鑽入晏霖的鼻腔,她感覺整具身體都在喊餓,就仿佛她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被滿足過,那種渴望得到的強烈情緒令她渾身戰栗,抽搭著打了個嗝。

晏浮生剛才太專注了,這才注意到角落裡無聲哭泣的小女兒,見她那小臉傷心欲絕,晏浮生心都亂了,菜還沒盛出來,她隻能慌忙說: “阿鶴,阿鶴,你快看看霖兒。”

林鶴坐在灶角,剛把火燒旺,雙手都是炭灰,她朝晏霖伸出烏黑的手,笑著說: “過來霖兒,來讓娘抱抱。”

晏霖邁著小短腿過去,憋著眼淚憋得小臉通紅,睫毛濕漉漉地沾著水珠,她撲進林鶴的懷裡,哭得渾身發抖。

林鶴坐在小板凳上,雙腿分開,雙臂環抱摟著她,雙手因擔心弄臟她的衣裳隻好舉在空中,她好笑又心疼地說: “可憐的霖兒,從來沒這麼哭過,到底是誰欺負你了,告訴娘親好不好”

晏浮生也一臉關心,一邊忙碌烹飪,一邊張望著說: “霖兒,是不是趙百戶家的孩子欺負你了你可彆瞞著,娘親為你出頭。”

伴隨著鍋鏟翻動的聲音,晏霖聽得不太真切,她不知該如何跟兩位娘親解釋今天的遭遇,隻是心裡頭抑製不住地難過。

林鶴抱著她的時候,可憐的她隻比林鶴的膝蓋高一點,紮進林鶴懷裡時跟大白鵝一樣……

晏霖怎麼會知道大白鵝是什麼樣她忽然想起來,她們家裡後院就養了兩隻大白鵝,晏霖經常去抱它們,因為大白鵝白白軟軟的毛摸起來很舒服,有時候大白鵝願意讓晏霖抱,有時候則會憤怒地用鵝嘴攻擊她。

“趙嫣和趙璞從來不會欺負霖兒,”林鶴讓晏霖坐在她一條腿上,這樣她方便添柴,一麵安撫著女兒的情緒,一麵正色跟晏浮生說, “娘子,那兩小孩都是很正派的人,趙百戶和她夫人也是,你與他們打交道並不多,但我還是很放心霖兒和他們姐弟一起玩耍的。”

“哦,是我誤會嗎”晏浮生輕輕一笑,帶著幾分自嘲意味說, “我確實不太喜歡與人打交道,總覺得外麵的人都不是好人,幸好有你,阿鶴,不然我這個人都不知道怎麼存活下去。”

“你若不想與人打交道,大可以一輩子不跟他們打交道,”林鶴笑著道, “你是我妻子,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也沒辦法為難你。”

“你說偏了,”晏浮生有些難為情道, “還沒弄清楚霖兒今天怎麼回事呢。”

林鶴低頭看看晏霖,見女兒已經止了哭,正安安分分地坐在她膝上,靠在她懷裡不吭聲,看起來像是要睡覺了。她隻好道: “霖兒若不願意說,咱們也沒辦法知道,等她什麼時候願意開口了再問吧。”

晏浮生“嗯”一聲,話很少,但從隻言片語中,晏霖能察覺到她對林鶴是完全信任,幾乎是言聽計從的。

這裡並不是冥界,冥界怎麼會讓她們一家三口團聚呢

晏霖依偎在林鶴懷裡休息,她坐在林鶴膝上正顯合適,穩穩當當地也不會滑落下來,她的頭枕在林鶴胸口,隔著衣料感受到她的體溫,她沉穩有力的心跳,以及她身上散發的令人安心的氣息。

從前她無數次幻想林鶴的模樣,也試著從其他人口中打聽林鶴的樣子,可不管那些人怎麼描述,都比不上眼前這個人帶給她的真切和溫暖。

“霖兒,在想什麼呢”林鶴低頭望著她,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溫柔說話。

晏霖呆呆地看著林鶴,心裡卻想著:娘親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漂亮,英氣逼人,那雙帶笑的桃花眼,簡直讓人神思飛蕩。

如果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我怎麼可能幻想出林鶴最真實的模樣

也許……這一切就是真實的。

“我有點餓了……”晏霖開口,聲音奶裡奶氣,她垂下濕潤的睫毛,有些難為情地想:我原來是這麼矯情的嗎

可林鶴非常吃這一套,滿眼柔情地望著她,小聲說: “娘幫你盛點菜,你先吃著,好不好”

晏霖其實早就被鍋裡的菜迷得失了心智,她在宮中長大,什麼好吃的都見過,但那些大多是一些造型精致的糕點,吃兩塊就會膩,還有各種山珍海味,都是蒸煮的方式出餐,雖然鮮美可口,可總是太寡淡了些。

她說不出來為什麼寡淡,明明那些湯汁都熬得發白,濃鬱甜美,可那些菜肴哪能跟眼前母親炒的青菜豆腐相提並論

大火翻炒出的鍋氣,大概就是人們口中的“人間煙火”是她無數遍向往的味道,所以她感覺很餓很餓,因為她活了一輩子從來沒有被滿足過。

“……再等一等吧,”晏霖忍著餓,小聲說, “我以前從來沒覺得,母親做的菜這麼好吃。”

林鶴忍俊不禁, “我第一次吃你母親做的菜時就知道了,她特彆厲害,四季的蔬菜瓜果,她都能做的很好吃,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的是什麼嗎”

晏霖皺著眉頭想: “……蘿卜酥”

“你現在也很愛吃蘿卜酥,小饞鬼,”林鶴笑道, “你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喜歡吃你母親做的蔬菜肉泥,每次吃到都會很開心地用手抓著腳亂蹬,你現在大了一些,是不是想不起來了”

晏霖: “……人會記得嬰兒時期的事嗎”

“小的時候會啊,再大一些就漸漸忘了,”林鶴說, “等你再大一些,就會忘了現在的事。”

“我不會忘,”晏霖認真道, “我會記一輩子。”

“小傻瓜,你知道什麼是一輩子嗎”林鶴用手在晏霖鼻子上刮了一下,她忘了自己手臟,當即給晏霖刮成了小花貓,見狀笑了出聲。

晏霖渾然不知自己成小花貓了,她還在認認真真盯著林鶴的眼睛,抿了抿嘴說: “我隻要想辦法記住今天,以後每天都回憶這段日子,時隔一段時間就會回想,我就能記著一輩子。”

這話讓晏浮生也聽到了,她驚奇地打量著晏霖,說: “霖兒,你這話是認真的嗎”

晏霖點頭。

晏浮生莞爾一笑,接著鬆了口氣地說: “我還擔心你今天被人欺負了呢,看樣子沒什麼大礙。”

“把火滅了吧,”晏浮生說, “洗個手準備吃飯。”

林鶴應聲道: “好嘞娘子。”

說著牽著晏霖到一旁洗手,用葫蘆瓢舀了涼水徐徐地給晏霖倒,還幫她搓了搓臟兮兮的手,隻是也沒提醒她臉上花了的事情。

“進去吧幫你母親盛飯吧。”林鶴給她洗過手後說。

“我也幫你洗手。”晏霖說著,從林鶴手裡拿過葫蘆瓢,懂事地舀出一大瓢,因為水太重她隻能雙手抱著,為林鶴倒水。

小花貓的樣子顯得很笨拙,但林鶴看著眼裡心裡都樂開了花。

今日的菜除了一份青菜豆腐,還有一份蒜苗炒鹿肉,一份絲瓜湯,鹿是林鶴從山上打的,晏霖吃得特彆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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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57章

第 57 章

57。

吃完晚飯,晏霖看著兩位母親收拾忙活,她想上前搭把手,卻被林鶴一把抱起來放在凳子上,晏霖鼓著腮幫子表示抗議,林鶴忍俊不禁道: “你還沒到能幫上忙的年紀,再等幾年吧。”

“就是,去院子裡玩吧,彆在這裡礙事。”晏浮生咬斷一根絲線,坐在一旁給林鶴縫補衣裳。

她拿針的姿勢也是極好看的,咬線的模樣看得人心頭一酥,哪裡像一位操持家務的農婦根本就是一位下凡的仙女。

但晏霖並沒有那麼喜歡母親。

她正處於叛逆期,對於母親的荒唐和不理政事早有不滿,加上這些年常聽人議論母親的不是,種種情緒堆疊,讓她在心裡並不服氣母親的管教。

雖是這樣,晏霖並不會表現出不滿,隻是默默地從凳子上下來,走到屋外麵去,蹲在院子裡看著天空發呆。

隔著門框,晏浮生抬頭看著女兒小小的背影,有些無奈,搖頭一笑,又低頭繼續做她的針線活。

她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也不懂得如何與人相處,看起來也不是太隨和的人,因此相比於她,這附近的孩子們都更喜歡林鶴,晏霖也是一樣。她會在林鶴的懷裡撒嬌,會跟林鶴無話不談,但她始終無法跟晏浮生太親近。

“可能是因為你長得太好看了,顯得不真實,所以小孩們不敢親近你,霖兒還小,等她長大了就知道,你才是這世上最疼愛她,待她最好的人。”

晏浮生偶爾說起晏霖與她之間的隔閡,林鶴便會如此安慰她。

這番話晏浮生倒是受用的,她也不會跟林鶴去吃一個孩子的醋,隻是心裡頭期望成為一位更優秀的妻子,一位更稱職的母親。

黃昏的餘光灑在院子裡,透過門框落在晏浮生身上,她低著頭一針一線地縫補,眸光專注,溫柔似水,她的剪影形成一幅絕美的畫,讓一旁灑掃的林鶴看得呆了。

“娘子,天已經黑了,你這樣容易傷著眼睛,”林鶴說著,放下手裡灑掃的工具,將燭台拿過來舉到晏浮生麵前,還挨著她坐在一張板凳上,一手舉著燭燈,一隻手托著腮看著晏浮生,噙著笑說, “這是我那件鹿皮襖子吧破一點也不礙事,不用縫這麼仔細的,反正外麵的人看是的我的人,又不是我的衣服。”

晏浮生看她一眼,冷冷淡淡地說: “你倒是知道外麵人喜歡看你,也沒有半點不害臊。”

林鶴笑吟吟地挨著她,張嘴就說: “他們看我是因為我好看,我倒不是介意被他們看,要是娘子你介意,你若不想我被人看,那我以後蒙著臉出門,好不好”

“我不介意,”晏浮生淡笑著道, “你愛被誰看就被誰看,你既然不害臊,我也不會替你害臊……燈舉高一點,我看不清。”

林鶴抬起肩膀,高高舉著燭燈,正照著晏浮生溫柔含笑的臉龐,兩人對視一瞬,林鶴呼吸一滯,徑自吻了上去。

唇齒相觸,兩人都有些忘我,晏浮生身體僵著,臉頰卻燙,眼神也變得有些閃躲,她害怕被外頭的霖兒撞見,可林鶴卻不顧及這些,她深情吻著自己的妻子,眼神中每一處都是勾引。

“把霖兒支走吧,讓她出去外麵玩,”林鶴用氣音在妻子耳邊說, “生生,我想要你。”

“霖兒才剛哭過,等她睡了再說,”晏浮生渾身酥麻,拿著針線的手有些打顫,垂著眼瞼,紅著臉說, “昨晚不是才來過,怎麼又要”

林鶴置之一笑,將頭埋在晏浮生頸窩,像狗一樣來回蹭了蹭,她說: “娘子。”

“你等我做完手裡這點活行不行”晏浮生無奈地小聲道, “你這個樣子,我什麼都做不成。”

“那好,我陪著你。”林鶴主動讓出空間,舉著燈為妻子照明,可眼神卻從來沒離開過晏浮生的臉龐,另一隻手也在桌底下不老實。

晏霖轉過身時,便看到林鶴在剪燈燭,而母親也做完了針線活,她紅著臉起身,聽林鶴說了幾句玩笑話。

“霖兒,外麵冷不冷進來洗漱睡覺吧。”林鶴若無其事地招呼晏霖,儘管前一刻她還在和妻子調情,麵對女兒的時候,她表現得一切正常,讓人看不出破綻。

其實這會就上床睡覺還太早了,此刻院子外麵還能聽到村落裡其他小孩們的玩鬨聲。但晏霖並沒有反駁林鶴,她聽話地進了屋子,由著母親給她擦洗。

她從山上回來之後就變得心事重重,這一點讓林鶴和晏浮生都覺得很奇怪。

“這是什麼”晏浮生從女兒身上發現了那麵失去靈力的啟承鏡,她拿在手裡好奇地打量, “霖兒,你從哪裡撿來的”

晏霖盯著那麵鏡子,她很奇怪母親居然也沒看出來這是一件神器,隻答道, “山上撿的。”

“挺好看的,當心彆摔壞了。”晏浮生隻說了這一句,便將啟承鏡交還給了她。

晏霖“嗯”一聲,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後就被林鶴抱著送到床上,給她蓋上被子睡覺。

晏霖躺在寬大柔軟的被窩裡,棉被上有剛曬過太陽的香氣,屋子裡有一股淡淡的藥草香,很令人安心,晏霖手裡仍然拿著那麵鏡子,出神地想著事情。

林鶴摸了摸她的額頭說: “霖兒,你明天想不想去姥姥家”

晏霖眼神亮了亮,忽然想起來……是的,她還有姥姥。

她們現在住的地方叫做桃花塢,是十裡河鎮旁一處世代安寧的村落。林鶴的家人住在十裡河鎮上,林家在鎮上頗具威名,不僅家產殷實,家裡還出過幾位大官。

林鶴以前也去京城博取功名,她在京城衙門裡當過兩年差,也是在那時候認識了尚未出閣的晏浮生。

晏浮生父親早亡,隻好跟著改嫁的母親輾轉寄離人下。正是待嫁的年紀,晏浮生無人能仰仗,隻好由著繼父家中為其操持。繼父性格貪婪,接連應了好幾門親事,沒想到後來兩戶人家為了求娶晏浮生而大打出手,最終鬨出了人命官司。

林鶴在衙門裡第一次見到晏浮生,就理解了為什麼有人會為了求娶她而拚上性命。她長得就是一張紅顏禍水的臉,柔弱可欺,白皙的肌膚嫩得掐的出水。

她是京中紈絝求娶的對象,可僅憑她微弱的出身,充其量隻能嫁進富貴人家當個良妾。

正值林鶴心灰意冷打算離開京城的時候。在京城當差的兩年,林鶴見識了太多的顛倒黑白,也受不了官場的爾虞我詐,衝動之下,她問晏浮生願不願意跟她離開京城。

一位無依無靠的弱女子,聽到林鶴的邀請之後,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震驚,她反而心向往之。

就這樣,林鶴帶著晏浮生一路南下,離開繁華的京城,來到了世代安寧的十裡河鎮。

她們在桃花塢修了自己的小院,種了幾畝稻田,平日裡林鶴上山打獵,晏浮生在家釀酒,紡布,很快兩人的孩子也出生在桃花塢。

相比於人情關係複雜的林家大院,桃花塢的生活更樸素,簡單。晏浮生離家遠嫁,一怕外頭流言蜚語,二怕無人倚靠受人欺負,因此平日裡她都不出門,每日在家中修剪花草,釀酒紡織,忙得不亦樂乎。

若林鶴要回十裡河鎮看望親人,晏浮生便拿出一兩壇好酒,一兩匹布,以及一些山珍野味讓林鶴送過去,她自己是不願意跑的。

一般來說,林鶴上午出發,在林家吃過午飯便帶著林家那邊給的回禮回來了。

晏霖以前聽到林鶴說要去鎮上玩,都會興奮地不得了。可這一回,林鶴問她想不想去姥姥家,晏霖卻有些猶豫了。

她愣愣地問: “我們去姥姥家的時候,母親在家裡做什麼”

這個問題令林鶴有些猝不及防,她以前也不是沒考慮過這方麵,也幾次勸說妻子跟她一起回林家,但妻子不太願意,林鶴隻好留下妻子一個人守在院子裡。

她無親無故,無處可去,可以倚仗的隻有林鶴一個人。林鶴帶著晏霖去鎮上的時候,她能在院中做些什麼呢

不過是無所事事,等著她們從鎮上回來而已。

這是連晏霖都會考慮的問題,而林鶴這些年竟然有些習以為常了。她感到非常歉疚,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跟晏霖說。

晏霖仿佛看出了她的窘迫,從被子裡伸出小手牽著林鶴說: “我們明天帶母親一起去鎮上玩吧!”

林鶴唇角勾起,眼眸星亮,她摸著晏霖的臉,笑著說: “好啊,你明天去求求你母親,我說的她不一定會聽,但倘若你求她,她也許會願意的。”

晏霖: “嗯!”

這一晚晏霖早早地睡了,她現在變成了一個三歲半的小孩,白天和趙嫣,趙璞他們在山上玩了一天,困意實在抵擋不住。後來即便聽到兩位娘親說話,也根本聽不清她們說的是什麼。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兩位母親還在沉睡,晏霖卻自個穿著衣服下床,穿著鞋去找水喝。

“霖兒”林鶴聽到她的動靜,詫異地從床上坐起來, “你怎麼自己起床了”

晏霖抱著碗咕咚咕咚地喝水,水順著下巴流到她脖子裡麵,將衣襟打濕了一片。

但晏霖小公主渾然不覺,她很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彆人製造的一場幻境。

因此即便水流到脖子裡麵,她也沒有感覺,即便林鶴喚她的名字,她也隻是遲鈍地抬了下頭。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該多好,她不想要公主之位,不想要神龍血脈,她隻想要一家三口人幸福美滿地過日子。

如果是幻境,那就永遠不要醒過來。

林鶴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麵前來了,她蹲下身,替她拿過喝水的碗,用袖子給她擦被打濕的下巴和脖子,一臉寵溺地說: “霖兒,你睡飽嗎”

晏霖點點頭。

“記得我們昨晚說過的話嗎”林鶴用食指勾著晏霖的手指,眨巴眨巴眼睛,暗示性地,小聲地說, “你說今天早上要做什麼的”

晏霖說: “去鎮上玩。”

“還有呢”林鶴擠眉弄眼暗示晏霖,生怕她忘記這茬。

“叫母親一起。”晏霖說著,不由地笑了。

林鶴開心極了,摸了摸晏霖的頭說: “養兒千日,用兒一時,今天全仰仗你了。”

晏霖: “……”

林鶴起床之後,晏浮生也沒有久睡,起來說要弄點早飯。

“娘子,你可以再睡一會,”林鶴一臉糾結地說, “時辰還早,你昨晚也累到了。”

提起昨晚的事,晏浮生麵色不太自然,她匆匆看林鶴一眼,穿上衣裳,語氣生硬地說: “無妨……你們今天去鎮上嗎”

“母親跟我們一起去吧!”晏霖忽然道。

晏浮生笑了笑,親切地看著晏霖說: “我不愛逛鎮上,你們去玩,我等你們回來。”

“等我們回來多沒意思啊,”晏霖屁顛顛地湊過來,拉著晏浮生的手說, “母親,你和我們一起去玩吧!”

晏浮生有些為難,責怪地看了林鶴一眼,林鶴忙澄清道: “娘子,我什麼都沒說,是霖兒怕你一個人在家無聊。”

“我……我不愛出門的,”晏浮生皺起好看的眉, “在家等你們回來,也並不是全然無趣的一件事。”

“母親!霖兒想和母親一塊出門,霖兒會保護母親的!母親答應霖兒吧!”晏霖說著說著,有些焦急地紅了眼眶。

如果有機會能和女帝陛下,林鶴一起,沐浴在春日的朝陽裡,去探訪人間繁華的小鎮,那將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

見她說著又要哭,晏浮生一陣揪心,忙答應道: “好霖兒,我答應你便是,隻是我許久不曾出門,該穿什麼衣裳是好”

林鶴笑著牽起妻子的手: “我和你一道挑選,上元節我為你買的衣裳你還不曾穿呢。”

晏浮生聽到這話,提起了興致,這便去翻看衣櫃。

林鶴也高興極了,跟晏霖說: “霖兒你看吧,你母親最疼愛你了,隻要你央她,她什麼都會答應你。”

晏霖有些發怔,想起自己差點要做的那些背叛母親的事,不禁潸然悔恨。

晏浮生翻箱倒櫃,拿出好些不曾穿的衣裳給林鶴看,兩人挑了又挑,最終她穿上一件寶藍色上衣,搭著煙沙般月白長衫,下身配一件素白色打褶留仙裙,又戴上一件帷帽,簡約素雅又端莊,一身氣派仿佛京城裡出來閒逛的望族女子。

忙活半天,一家三口連早餐也不打算做了,她們準備去鎮上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林鶴牽出馬,讓妻子和女兒坐在馬背上,她則悠閒地牽著馬徐徐趕路。

正是陌上花開的季節,桃花塢的桃花漫天飛舞,刺眼的日光曬下來,照得晏霖有些睜不開眼,她身後晏浮生抬起素白的手,替她遮擋著強光。

晏霖於是整個身子軟綿綿地往母親懷裡靠,她感受到母親的微微驚訝,卻隻是彎唇一笑,愈發往她懷裡靠。

她的母親,不論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陛下,還是桃花塢裡靦腆內向的農婦,都是她心中最溫柔強大的母親。

十裡河鎮的早市熱鬨非凡,光是賣早點的鋪子就有上百家數不過來,晏霖在馬背上挺直了背,一路上看著各式各樣的早點,饞得快流口水。

“這裡人太多了,霖兒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去買。”林鶴牽著馬停下來,仰起臉朝她說。

“我來過這裡好多次,母親一次都沒來過,”晏霖咽了下口水,回過頭問晏浮生, “母親想吃什麼”

帷帽底下,晏浮生輕輕一笑,說: “霖兒喜歡的我都愛吃,給我買一樣的便是。”

林鶴格外多看了晏霖一眼,笑著說: “越來越體貼你母親了,我都快比不上你了。”

晏霖隻笑了笑,扳著手指跟林鶴說她要吃的哪幾樣。

其中有家賣煎餅餜子的鋪子前排著長隊,林鶴左右看了看,隻好將馬繩給了晏浮生,說她很快回來。她剛走沒多遠,晏霖便看到一個戴帷帽的人朝她們這快步走來。

風吹開帷帽,底下那張臉赫然是卞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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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58章

第 58 章

58。

隻一個照麵,晏霖發現卞三娘就是衝著馬背上的她和母親來的,想起在閒雲陵裡卞三娘做的那些齷齪事,晏霖頓時驚慌極了,她害怕母親再次落入此等奸險小人手裡,忙抓著母親的手說: “母親,快走!”

晏浮生詫異地低頭,她抓著馬繩,同時騰出一隻手握著晏霖的雙手,奇道: “怎麼了霖兒,你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晏霖再次扭頭去找卞三娘,隻見十裡河鎮的早市人頭攢動,卞三娘竟沒了蹤影,仿佛剛才看到卞三娘朝她們母女走來僅僅是晏霖的錯覺。

“霖兒,你看阿鶴已經排到隊了,她跟你揮手呢。”晏浮生騎在馬上,滿心滿眼隻有林鶴,對於其他的事情一概都不關心。

晏霖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見林鶴排在人群中,高挑出眾的模樣很好辨認,她正朝著母女兩人的方向,愉快地給了個飛吻。

被她動作所吸引,周圍有不少人都往晏浮生這邊看過來,即便晏浮生戴著帷帽遮麵,那不同凡響的氣度也令人嘖嘖驚歎。

晏浮生輕咳了一聲,她不太適應這般引人注目,也不習慣自己的對象這麼惹眼,隻低聲在晏霖跟前道: “霖兒,你以後可彆學她,太輕浮。”

晏霖笑了出聲,怡然自得地望著人堆裡那位顯眼包,朝林鶴揮了揮手,跟晏浮生說: “母親說的是。”

林鶴買了煎餅餜子回來,拆開紙包,先給晏霖嘗了一口,又急忙送到妻子跟前說: “娘子,你快嘗嘗,這個要趁熱才好吃。”

晏浮生於是掀開帷帽,低頭嘗了一口,聽到周圍有人小聲地說“哇”,想必又遭圍觀了,晏浮生慌忙停下動作,重新遮住臉,讓林鶴買完東西等會回林家再吃。

三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不一會兒馬背上多了不少物資,晏霖手裡拿著兩串糖葫蘆,一串是自己在吃的,另一串準備留著給林家的表侄女。

林家人丁興旺,裡外進出的家丁就有十幾個,家主林長石是當地富戶,坐擁幾百畝農田,在鎮上也有一條街的商鋪出租,這些家產有一部分是記在林鶴名下的,不過現在統一由林長石和他的子女在打理。

晏霖的姥姥林飛卿在林家輩分最高,這些年也攢了不少家產,對林家多有扶持,因此林家的晚輩對她很是鏡中。

晏霖跟著兩位娘親入了林家大宅,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去給姥姥林飛卿問安。

因為林鶴此次罕見地帶了晏浮生來林家,所以今天這次拜見會比平時更隆重一些,林家上下都跑出來圍觀這位傾國美人,晏浮生也沒有因此亂了陣腳,一舉一動地表現得極為妥帖,令人歎服。

看到母親朝林飛卿下跪行禮時,晏霖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身為九州女帝,晏浮生何曾跪過凡人如今竟大大方方地下跪行禮,儼然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也讓林家一眾歡喜得很。

當然,這都不是讓晏霖最震驚的,當她抬起頭看清楚林鶴的母親林飛卿的模樣時,晏霖內心再次咯噔一下。

這位坐在林家廳堂主位上的婦人,她的臉竟然是空白的!

晏霖揉了揉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林飛卿一身貴婦人的打扮,頭發挽成高髻,鬢邊灰白,發髻上簪不少金燦燦的首飾,可唯獨她的臉是空白的!沒有五官,隻有一張空洞的皮!

即便是這樣,周圍的人也沒有覺得不正常,林鶴挽著妻子起身坐到林飛卿身邊,笑著跟晏霖說: “霖兒,來跟姥姥請安。”

晏霖硬著頭皮照做,林飛卿則是笑容和藹地朝她招手: “霖兒,我的乖孫女,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晏霖隻能感覺到她在笑,卻根本看不到她的五官,聽到她開口說話,卻看不到她的嘴唇。

這種奇異的感覺令她很害怕,她杵在原地不敢上前,這時候屋裡一個婆子拉了她一把,將她塞到林飛卿懷裡,於是她隻得低著頭任由姥姥抱著打量。

林飛卿高高興興地將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幾遍,拿出一塊金老虎塞到晏霖手裡,笑著說: “這是姥姥賞給你的,好孩子,你去跟笑笑他們一塊玩吧,這裡大人多,你待在這裡實在太悶了。”

晏霖拿著沉甸甸的金老虎,忙道了謝,再看著無臉的林飛卿,雖然看不到她的麵容,卻明顯能感受到她對晚輩的疼愛與嗬護。

她剛從人堆裡出來,就有一個古靈精怪的丫頭拉著她的手說: “晏霖!我帶你去院子裡玩吧!”

晏霖回頭看母親的意思,見晏浮生點頭許可,她才跟小丫頭說: “好。”

這丫頭論輩分還是晏霖的侄女,叫林笑笑,跟晏霖差不多歲數,一樣是調皮搗蛋,充滿好奇,不安分的年紀,以前晏霖每回來林家都是林笑笑拉著她到處瘋玩,這次也不例外。

晏霖對她一見如故,心裡甚至想著,如果她真的有一個這樣古靈精怪的表侄女一起玩,那應該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不一會兒,林笑笑又邀來了家丁的小孩,三五成群,在院子裡四處瘋跑,到捉迷藏的時候,林笑笑拉著晏霖的手找到西廂房的一處院落,這邊幾間屋子常年無人居住,實在太適合藏人了!

林笑笑鬼鬼祟祟推開一扇門,拉著晏霖的手準備進屋,可冷不防地發現——屋裡麵居然有人!

卞三娘還是那副打扮,一身青褐色衫子,黑色襦裙,戴著一頂帷帽,帷幔搭在帽簷,狐狸一樣的眼睛幽幽地盯著兩個丫頭看。

這一幕將林笑笑和晏霖都嚇得不輕,林笑笑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回過神來張口問道: “你是誰啊你怎麼會在這”

晏霖心道不妙,忙將林笑笑拉到自己身後,一副隨時撒腿就跑的架勢。

卞三娘看出了她的緊張,她笑著邁過門檻,步步緊逼,語氣卻十分柔和: “晏霖,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晏霖拉著林笑笑說: “笑笑,你先回去,我娘肯定在找我,她看到我們往這邊來了。”

這話是說給卞三娘聽的,警告她不要在這個地方放肆。不管這話到底能不能起作用,首先氣勢上不能輸給敵人。

林笑笑懵懵懂懂地點頭,晏霖又催了一遍: “快去。”

於是林笑笑飛快地跑起來。

卞三娘想阻攔,晏霖說: “你不必攔她,有話直接跟我說。”

卞芳認真打量起晏霖,小公主看起來隻是個小不點,身高還不到卞芳的大腿,可她那副認真的模樣和之前手持啟承鏡炸毀閒雲陵的公主彆無二致。

卞芳在她手上栽了一次,必不會再小覷她,於是開門見山地說: “你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嗎”

晏霖反問: “看樣子你很清楚你不妨說說,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卞芳氣得笑出聲: “你是在套我的話嗎,公主殿下”

晏霖說: “你如果想從我這裡得到點什麼,就必須拿有用的東西來交換,我娘親馬上就過來了,你有什麼話還不快說”

卞芳眼神微微變化,警惕地看了眼小院的方向,隻憑這個細節,晏霖斷定卞三娘是忌憚林鶴的。

“啟承鏡在你手上麼”卞芳往前一步,作勢要抓晏霖的手,被晏霖反應極快地躲開了。

“你要啟承鏡做什麼”晏霖警惕地看著她, “那東西我自然不會帶在身上,你要做什麼用”

“做什麼用當然是離開這裡,”卞芳冷笑, “晏霖,你被幻境迷惑了,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了。”

晏霖說: “是虛幻有如何你我現在能在幻境中對話,就是真真切切的真實,難道你也是虛幻的”

“你我不是虛幻,幻境中的人也不是虛幻,隻不過他們的意識並未蘇醒,尚且沉浸在夢中,忘了現世的一切……”卞芳說著,彆有深意地看著晏霖道, “這場美夢與我並無半分關係,看起來隻是女帝陛下的癡心妄想,隻不過你倒是樂在其中,親人俱在的滋味一定很美好……”

晏霖沉默地看著她,認真思索她說的每一句話,片刻後問道: “你離開這個幻境之後,這一切都會消失嗎”

“我會離開這裡,但你們可以選擇留下來,”卞芳道, “陛下創造了這裡,她一定希望和你們安穩地生活下去,這也是你所期盼的,對嗎”

如果可以,晏霖當然希望繼續當下虛幻的生活,她不希望任何人來破壞她們一家人的安寧。

但卞芳的話可信嗎晏霖對此表示懷疑。她謹慎地保持著沉默,卞芳也在揣測她的想法,然而就在這時候,一牆之隔傳來林鶴的聲音: “霖兒在哪呢你們怎麼跑這麼遠來了”

聽到那聲音,卞芳眼神一變,匆匆撂下一句: “我改日來找你拿啟承鏡,你姑且先享受幾日。”

話音落下,卞芳化作一縷輕煙,徑直從晏霖眼前消失了。

晏霖回過身,林鶴已經追上來了,一把抱起在原地發愣的晏霖,鬆了一口氣說: “霖兒,娘找到你了。”

這句話似乎有著特殊的魔力,能讓人心完全定下來。晏霖靠在林鶴肩上,默不作聲,心情卻好極了。

“笑笑說院子裡有個怪人她在哪”林鶴摟著她說, “她有沒有嚇唬你你害不害怕”

“我才不怕,”晏霖奶裡奶氣地哼哼, “我知道娘親一會就來找我,彆人一聽到你名字,就不敢欺負我。”

林鶴用額頭貼了貼晏霖的頭,笑著說: “原來你拿我唬人了,真是個機靈鬼。”

想起卞三娘那副緊張害怕的模樣,晏霖有幾分得意。

威風赫赫的林鶴,即便在幻境之中,也能讓卞三娘忌憚三分,這說明什麼

晏霖腦中忽然一聲炸響——

卞三娘剛才說了,幻境中的人不是虛幻,隻是沉浸在夢中,意識尚未蘇醒而已。

那麼,此刻抱著她的林鶴,也是意識尚未蘇醒的林鶴嗎

可她不是已經死在臨城那場混戰之中嗎

一個死人,怎麼會有清晰的意識呢

這一切真的是晏浮生按照她的想法締造的幻境嗎因為從未見過林飛卿,所以林飛卿的臉是空白的,那其他人呢林家上上下下,以及十裡河鎮上生活的百姓,都是活生生的人嗎

晏霖並不熟悉幻境的規則,但她猜想,也許卞三娘知道的也不多。鏡花水月隻是前朝流傳下來的一個說法,據說開啟幻境之後,現世的一切都會發生變化。

接下來該怎麼辦晏霖不禁想,如果秦玟和韋菁在她身邊,一定能為她提供許多有用的信息。

進入那道門之前,晏霖將他們都裝在啟承鏡中,眼下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喚醒他們。

但晏霖很快想到一個奇怪的點,當時她將林鶴一並裝在啟承鏡中,如今林鶴卻出現在她麵前,說明啟承鏡並不會限製進入幻境的人,也許其他人都在這場幻境中,隻不過他們都有了新的身份,並未蘇醒過來而已!

晏霖決定先想辦法找到秦玟或者其他人,試試看能不能喚醒他們的意識,再商量接下來該如何辦。

她不敢將自己遇到的困境告訴兩位母親,她擔心喚醒母親之後,幻境從此崩塌,她們的安穩生活會毀於一旦。

至於林鶴……晏霖更不敢說。如果林鶴得知自己在現世中已經死了,她該如何自處

這之後,晏霖整日憂心忡忡,也不再陪那幾個小孩玩,回到桃花塢也是成日發呆,想著怎麼對付卞芳。

她這般變化讓林鶴很擔心,小兩口商量之後決定閉門休息一段時間,也不上山打獵,也不管農桑之事,隻是整日在家悠閒地歇著,做點手工,修補一下家具,陪著晏霖直到她完全“好起來”。

這樣的日子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到了夏天。晏霖沒等來卞三娘,令她意外的是,母親的肚子有了新的動靜。

晏霖將有一位妹妹要誕生了。

林鶴重新開始忙碌起來,她布置房間,整理院子,買了牛羊給妻子補身子,同時還要去打獵補貼家用。

晏霖陪著母親的時間最多,她懷著不安和期待一日日等著,直到母親生產那日,親眼見到了新出生的妹妹,晏霖心裡的大石終於落下來。

妹妹不是無臉的,她比晏霖想象中更可愛一些,而且越長越標誌,一雙水亮的眼睛非常惹人喜愛,桃花塢附近的婦人們都喜歡抱著她哄她玩。

卞三娘再也沒有出現,晏霖也逐漸把啟承鏡的事給忘了,甚至一度忘了自己把鏡子扔在何處。

到晏霖七歲時,她有一天注意到那鏡子出現在母親房間裡,突兀,神秘,似乎透露出某種訊息。但晏霖僅僅隻是看了一眼,轉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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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59章

第 59 章

59。

時間又過了幾年,桃花塢的日子依舊寧靜而舒適,晏霖在附近的學堂念了幾年書,能寫一手極其漂亮的字,文章方麵也極出彩,小小年紀卻能寫出不輸給當代文豪的句子,就連她隨性作的幾句詠物詩也會被人記錄,流傳開來。

晏霖十四歲時,林鶴開始考慮送她前往京城求學,同時為兩年後的秋闈做準備,但她的提議很快被晏霖拒絕了。

“我不想離開桃花塢,”晏霖的理由很直白, “我隻想和你們一起生活。”

“但是我和你母親終會老去,死去,”林鶴拉著她的手,語氣溫柔地說, “霖兒,你有自己的前程,你會遇到心儀的人,組建新的家庭,我和你母親不可能陪你一輩子。”

晏霖固執己見: “我的前程就是桃花塢,這裡是我生活的全部,我不會離開這裡,我會守著你和母親直到老去,你們要是趕我,我就去山上搭一個屋子,住在那裡,哪也不去。”

林鶴沒想到晏霖如此固執,眷戀親人固然是好,但少年人哪有不想出去外麵闖蕩的林鶴不希望晏霖日後後悔,她想讓妻子也幫忙勸說。

然而,讓她更沒想到是的,妻子竟然對晏霖的話很是讚同,她說: “霖兒的想法很好啊,讀書出人頭地也隻是為了當官給權貴辦事,勞心勞力可能終無所獲,不如一輩子踏踏實實過日子,好好陪伴身邊的人。”

林鶴一時無言以對。她年輕的時候在京城衙門辦事,見慣了那些有權有勢的嘴臉,就是不耐煩摧眉折腰事權貴,所以才回到桃花塢過她的神仙日子,怎麼如今還要讓晏霖再經曆一遍她所經曆的事

“既然霖兒這般通透,便由著她去,”晏浮生說, “人一輩子,總該為自己活著,做自己喜歡的事,她喜歡留在桃花塢,我們也沒理由趕她走呀”

聽到這話,林鶴終於領悟過來,點頭道: “夫人說的極是,早知道我就不去勸霖兒了。”

晏浮生淡淡一笑,略有些無奈地說: “大的不用操心,小的才是該操心的。”

說起小女兒,林鶴也是頭大得很。小女兒名喚晏霆,小名“芋兒”,人如其名,雷霆萬鈞,叱吒風雲,在桃花塢簡直是個混世魔王的存在。附近的人家甚至到十裡河鎮上,但凡聽說哪戶人家家裡出現什麼諸如“毆打婦女”, “買賣子女”, “虐待老人”等等事情,晏霆必然要出麵去教訓那戶人家。

晏霆才多大啊一個女孩子跑到彆人家裡多管閒事像什麼話

管不管得了彆人家裡的事另說,萬一惹禍上身,在外麵被人欺負了可怎麼辦

可偏偏,混世魔王就是混世魔王,從來隻有晏霆欺負彆人的份,根本輪不到外麵的人欺負晏霆。

如今每回桃花塢的村民們來給林家報信,林鶴的第一反應就是: “芋兒今天又把誰家的人揍了”

昨天是王老五,今天變成錢老三,晏霆威名在外,以至於桃花塢裡的一眾孩童都爭先恐後要當她的小弟,就連趙百戶家的一對雙生子姐弟也不再黏著晏霖,隻跟混世魔王混。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林鶴憂心忡忡, “要不然給芋兒重新找個老師”

晏浮生: “十裡河鎮的教書先生都被芋兒打過了,沒有人願意教她。”

林鶴: “昔日孟母三遷,可見環境對教育的影響何其重要,要不然我們也學孟母,給芋兒換個環境,再重新為她聘請老師。”

晏浮生: “剛還說霖兒不願意離開桃花塢呢。”

林鶴陷入沉思。

舉家搬遷是個不切實際的念頭,林鶴很快不再想這件事。既然晏霖不願意入仕,林鶴便開始教她騎馬,射箭,狩獵一類的事情,平時還帶她去集市參與買賣經營,教她與人打交道的技巧。

一晃晏霖十八歲了,儼然長成了一名標致的女郎,舉止風采都十分出色。隻是相比於魯莽衝動的晏霆,姐姐晏霖的氣質更加內斂溫和,有些年少老成的味道,這樣的氣質在那群朝氣蓬勃的少年人之中顯得格格不入,也讓晏霖漸漸地失去了許多人的傾慕,人們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更英姿颯爽,雷厲風行的晏霆身上。

晏霖的婚事是林家那邊牽線的,女方來自江南一大氏族,其父與林笑笑的父親是舊時同學,如今是朝中五品官員,論家世和才學絕對在林家之上。

林家的情況比較特殊,一聽說這邊是位不可多得的女乾離,女方那邊很快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晏霖沒有機會見到那個女孩子,隻知道她名叫江綰,比晏霖還小兩歲,兩人生辰八字甚是相合。

初秋時,晏霖獵了一隻肥雁,再帶上數匹上好的綢緞,兩壺酒,一頭梅花鹿,由林鶴帶去給江家定親。

婚事定在第二年的春分,這期間林鶴又將院子粉刷了一遍,院中的草木也做了修建,一切都為了晏霖的婚事做準備。

轉眼到了開春,林家上下都為晏霖的婚事忙碌,而這時候,一件所有人都沒有預料的事情發生了——

晏霖還沒來得及見上她這位家世才貌都極出眾的未婚妻一麵,江綰便跟人私奔了。

而那位拐走江綰的始作俑者,居然是晏霖最疼愛的妹妹:晏霆。

原來早在江林兩家議親時,晏霆就已經見過了江綰,兩人一見鐘情,在之後數個秋高氣爽的白日裡,她們在山野間散步,在河邊釣魚,談論天地的廣闊,談論各自向往的地方。

江綰從未見過晏霖,但是在見過晏霆之後,她便對那位素未謀麵的妻子失去了興趣。

晏霆帶著江綰一走就是八年,回來時已經多了一雙子女,而晏霖這些年再未議親,她始終陪在雙親身邊,親力服侍,麵麵俱到。

隨著晏霆帶著親人回歸桃花塢,晏霖也開始原諒了任性妄為的妹妹。或許她從頭至尾都沒有因為晏霆搶走了她的未婚妻而生氣,她唯獨氣晏霆當初一走了之,什麼事都沒有跟家人商量。

對於晏霆的回歸,林鶴和晏浮生的態度截然不同。

林鶴對於晏霆犯下的錯誤表現出堅決的難以容忍,幾乎是將她捆起來扔到林家的祠堂,罰她跪了七天七夜。這期間晏霖和晏浮生都嘗試勸說林鶴,然而林鶴並沒有動搖,逼得小女兒跪下來給晏霖和母親道歉,這才同意小女兒留在桃花塢。

可半年後,晏霆再一次令林鶴失望了。

這一次她拋下妻子江綰和一雙年幼女兒,一封書信也沒有留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晏霖開始替妹妹照顧江綰和她的一雙女兒,給她們增添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保證她們一日三餐不愁吃喝,確保母子三人安全無虞,還送她們去學堂,花時間教她們練字,寫文章。

晏霆沒能做到的事情,晏霖全都做到了極致。

六十年彈指一揮間,林鶴和晏浮生已是白發蒼蒼,晏霖也老了許多。她在桃花塢一輩子沒有娶妻生子,隻是極儘可能地陪伴親人,孝順長輩,經營謀生,賺取的錢財用來供養江綰和她的女兒。

晏霖的行為最初並不能被人理解,趙嫣鄙夷她的軟弱,其他人也覺得她沒出息。可隨著時間增長,那些曾經鄙薄她的人也逐漸敬重她,還有許多名門望族的女子來向她表達締結良緣的期望。

晏霖從未娶妻,她清楚桃花塢的一切都是幻象,如果她娶妻生子,到幻境消失之後,她將永遠無法釋懷。

就像她們對待晏霆那樣,無論晏霆犯了什麼樣的錯,母親和她永遠都會無原則地包庇她,原諒她,因為她們十分清楚——晏霆到來的本身就是一件幸事,她的到來是這幻象中唯一的真實,她們感激晏霆願意降生到她們身邊。同時她們也清楚,一旦幻境破滅,她們終將會失去晏霆,失去那個任性妄為,驕傲魯莽的孩子。

六十年間,桃花塢無一人去世,就連林鶴的母親依舊高齡健在,可無人對此表示質疑,仿佛死亡根本不是人來到世間必經的一件事。

但隨著時間推移,晏霖逐漸能感受到,維持幻境的力量正變得薄弱,就連十裡河鎮上的人口也莫名其妙地減少了一半。

沒有戰亂,沒有人口流動,昔日繁華的小鎮突然變得蕭條,早市上隻剩下零星的攤位,而人們對此毫無察覺。

幻境中時日無多,晏霖再次在母親房間裡發現了那麵啟承鏡。

晏霖這時候終於明白——

原來,一切問題的答案都在母親身上。

晏霖走進母親的房間,拿起啟承鏡,她看到鏡中的自己還是現世的模樣,不禁恍惚。

浮生一夢,晏霖的所有感受都是無比真實的,可當她再次看到自己少年時昳麗無雙的眉目, 思緒重新回到閒雲陵那場浩劫上。

該回去了,不是嗎

秦玟,牧遙司長,陸小幽,劉蕊,還有滄州王,他們都在等著我。

中原九州的百姓也在等著。

晏霖收起啟承鏡,此刻起她不再是桃花塢裡的農夫,獵戶,不再是誰的孝順女兒,誰的親人朋友,她有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卞三娘曾以為,桃花塢的一切都是女帝陛下的一場美夢,晏霖也一度這樣以為。

可事實上,以當時女帝陛下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啟動這樣龐大的,長達六十年之久的幻境。

桃花塢幻境的主人其實另有其人。

母親的房間後麵有一條荒蕪的山道,山道儘頭有一個山洞。晏霖很早就知道山洞的存在,但她從未進過山洞。

踏入山洞的那一刻,晏霖便嗅到了“人”的氣息。

那是一種陳年腐朽的酸臭味,仿佛跌進了酸菜壇子,黏膩渾濁的空氣令人渾身不適,在那陰暗惡臭的儘頭,不時地傳來一聲聲沉重的歎息。

晏霖提著燈,找到了聲音的源頭,隨著她看清楚麵前那“東西”,她眸光微微顫動,臉色發青。

那是一團被樹根,樹莖以及不知名的毛發纏繞的肉。體,仔細辨認才能看出來那底下原本是個完整的人,因時代久遠,身體已經完全和樹根,樹莖連結成一團,如今依稀能認出軀體和頭部,隻是已經麵目全非, “它”身上衣物已經腐爛,瘋長的頭發蓋住了它的軀體,可即便受到如此折磨, “它”仍然氣息尚存,不時地發出痛苦的喘息聲。

晏霖舉著燈靠近時,那生物像是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劇烈地收縮起來,同時發出不似人類的怪叫。

晏霖: “……”

她拿著啟承鏡,借著光,終於看清楚這團生物原本的模樣——

“……卞三娘”

一個久遠的稱呼終於令那生物安靜下來,卞三娘扭曲著頭部,用一雙已經腐爛的眼睛恐懼地望向晏霖的方向,發出一陣陣低聲呢喃。

被困在無法消亡的幻境中,日複一日長達六十年,身體已經和植被融為一體,可魂魄仍然困在其中,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折磨

晏霖的眼神帶著一絲憐憫,唇角無不嘲諷地勾起,用年老的聲音說: “這就是你招惹陛下的代價,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怪物在洞穴裡一陣哀嚎,漸漸地轉變為痛苦地悲鳴和乞求之音。

晏霖: “關於幻境的主人,一開始也是你誤導了我,陛下雖然很愛林鶴,但她並不是幻境的主人,她和你,和我一樣,隻是客隨主便,在這場幻境中即興表演。”

“林鶴才是幻境的主人。”

怪物發出一聲懊惱的歎息, “它”似乎在嘗試和晏霖溝通,可長時間的囚禁讓她喪失了語言能力,發出來的僅僅是“嗷嗷”的怪叫。

晏霖冷漠地看著它,片刻後說: “你太自負了,所以淪落到這個下場,你和我,都沒能認清楚幻境的真相,或者說,都低估了林鶴對陛下的感情。”

“……”

晏霖提著燈從山洞裡出來,回到母親房間,晏浮生正在房間裡等她。

女帝陛下白發蒼蒼,麵容依舊是冷淡的,平靜的,她坐在南麵的窗戶之下,讓太陽曬到她銀絲般的頭發。

晏霖上前叩首, “拜見陛下。”

晏浮生平靜地看著她, “你去見過她了”

晏霖點頭,將啟承鏡放在她麵前,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過來,霖兒,”晏浮生溫柔道, “讓我好好看看你。”

晏霖起身挪步,溫順地跪坐在晏浮生麵前,如一名忠誠的侍衛。

晏浮生伸手觸摸她的發絲,眼中隱隱有了淚光,她道: “霖兒,這些年委屈你了,即便是在幻境之中,也沒能讓你過上快活的日子。”

晏霖驚愕地看著她,忙搖頭。

留在桃花塢是她的選擇,替晏霆照顧她的妻兒也是她的選擇,終生未娶選擇侍奉雙親也是她的選擇,晏霖所做的不過是遵從內心的抉擇而已,她並不覺得她這一生有什麼不值。

但晏浮生已經潸然淚下。

“我虧欠於你,讓你一生受累,不能自在由心,不能像芋兒那樣逍遙自在地活著,”晏浮生垂下眼,睫毛濕潤,雙目蒼老卻瑩瑩有光,她握著晏霖的手,溫聲道, “晏氏王朝並不穩固,日後若想長治久安,必會花費一番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可如果你疲於經營,不想當這中原九州的主人,便想個法子卸下擔子,退位也好,找個繼承人也好,沒有人會責怪你,你可以專心修煉,遊曆九州,結交好友,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一輩子被困在帝君的位置上。”

晏霖雙眸睜大,難以置信地看著晏浮生,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母親”晏霖聲音有些顫抖, “你在說什麼你……才是九州的帝君,不是我。”

“很快就是了。”晏浮生微笑著望著她,溫柔說道, “你去叫你娘親過來,我想再陪陪她。”

晏霖慌忙抓著她的手,語無倫次道: “母親,你在說什麼,告訴我幻境結束之後的事情,你彆丟下我!”

即便事到如今,晏霖還是學不會向母親撒嬌,她不是晏霆那樣的壞孩子,連乞求的方式都很笨拙。

“霖兒,你聽我的話,”晏浮生摸了摸晏霖的臉龐,淡淡笑著,溫聲道, “一切都結束了,我要去該去的地方,彆難過,或許有一天我會殺回來。”

晏霖怔怔地看著她,嘗試著理解母親說的話,晏浮生卻催促她: “去叫阿鶴過來。”

晏霖踉蹌著走出去,她看到林鶴站在院子門口,麵朝著十裡河鎮的方向,那裡已經被迷霧包圍,而相隔不遠的桃花塢卻陽光明媚。

林鶴有些迷茫,她開始意識到所處的世界有些古怪,可她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她年紀增長,太容易勞累了,在冥冥之中忘記了一些人和事,於是那些人和事便從這個世界上抹除了。

“娘親,”晏霖過去攙扶她, “母親在屋裡等你。”

一直以來,晏霖用不同的稱呼區分兩位母親,一位是臍帶相連的母親,另一位是她心中更願意親近的人。

林鶴從容笑著轉身,跟晏霖說: “霖兒,人一旦老了,是不是該從世界上消失了”

晏霖道: “也許吧,也許創造世界的神太仁慈了,得以讓我們天長地久團圓相聚。”

林鶴若有所思,淡淡一笑,獨自走進屋子裡。

晏霖再次睜眼時,四周一片漆黑,身上好似被重物壓著,呼吸間都是塵土的氣息。

周圍一片混亂,哀鴻遍野,靈氣在附近流轉。

晏霖運氣一道靈力,很快她聽到了秦玟傳來的聲音——

“殿下你醒了嗎”

晏霖閉上眼,心情驀然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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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這段時間停更,因為前麵章節的爭議,收到了挺多負麵的評價,讓我一度懷疑自己,所以這些天寫寫停停,大部分時間都在逃避,打遊戲做彆的什麼,我能寫儘量寫,但可能不是寫文的料,所以彆對我抱什麼期待就好。感謝

☆60.第60章

第 60 章

60。

幻境六十載彈指而過,人間卻隻換了兩度春秋。

閒雲陵廢墟下長出了新的雜草和灌木,殘破的碑文旁邊,沉睡了兩年的人們先後蘇醒過來,隻覺得人間一大夢,不知今夕何夕。

“……發生了什麼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我也是……”

牧遙在大戰中失去了一隻手臂,如今傷口已經長好,體力也已經恢複,她從廢墟中站起來,滿身的塵土令她倍感恍惚,有種時空交錯的抽離感。

“……陛下,陛下在哪”牧遙一眼掃過陸續醒來的人群,短暫地迷茫之後,她立刻起身,用殘存的胳膊去翻找埋在廢墟下麵的人。

塵土和荒草足以表明他們昏迷了很長時間,牧遙回想起閒雲陵發生的事,愈發刻不容緩,她需要立刻找到女帝陛下,確認她的安危。

決不能讓陛下落入卞三娘那個奸險小人手中!

如今的卞三娘已經露出了她的真實麵目,她比牧遙猜想的還要險惡,一想到她對陛下做的那種事,牧遙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牧遙翻開一塊塊石頭,有許多人和她一樣,在閒雲陵那場混戰中受了重傷,但卻在昏迷期間不知不覺地養好了。仿佛他們隻是在廢墟中睡了一覺,大夢一場。

是的,這裡雖然成了廢墟,但畢竟是靈泉所在之地,靈力十分充沛,就算隻是一個初階築基者,在這裡不吃不喝也能存活下來,甚至還能精進修為。

牧遙沒有功夫想著這些多餘的事,她找到了醒過來的陸小幽,沒多說一句話,又繼續翻找。

清醒之前,她做了個很長的夢,夢中的她身披鎧甲,守護女帝陛下的江山,為她征戰四方,直到很老很老,她跪在陛下階前,接受她的賞賜和封號。

她夢到四海歸順於女帝陛下,而她終於能安心守在陛下身畔,雙手持刀,看著她治理江山,接受四方朝賀。

不止是她,醒來的人們都有相似的感慨,牧遙聽到一人驚奇歡呼,滿臉不可思議地跟旁人說: “我沒有死我居然還活著我天,我做了個長達六十年的夢!夢裡麵我快活自在,娶了媳婦,還有三個大胖小子!”

啟承鏡就在晏霖手邊,蒙了一層灰,晏霖施了個簡單的清潔術,將四周灰塵清洗,從鏡中看到了一張過分年輕的臉龐。

鏡子照到身後,秦玟麵色淡淡,帶著悲傷的笑容說: “真是大夢一場,倒頭來隻是鏡花水月,虛歡喜而已。”

晏霖微怔,回頭望著他道: “先生也在幻境之中”

秦玟垂眸: “我夢到了舊時的故友。”

他的語氣不勝悲涼,那分明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對他而言仿佛隻是騙局一場。

晏霖道: “我不覺得幻境中的事全是假的。”

秦玟看著她道: “對你而言,或許有一部分是真實的,但那不是全部。”

“有一部分是真實的就足夠了。”晏霖眼神星亮,朝秦玟露出了一個樂觀的笑容。

秦玟稍稍愣神。

“啊啊啊啊——”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伴隨著一個踉蹌著從沙堆裡爬出來的人影,周遭的人都被嚇了一跳。

“殺了我!殺了我!”那聲音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栗,仿佛是墳墓裡爬出來的怪物在橫衝直撞, “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啊啊啊啊!”

待看清楚這個人影的臉龐,所有人不由驚慌起來。

“……卞……三娘”秦玟認出了這個瘋癲的人影,臉色蒼白,忙將晏霖護在一邊, “殿下小心,這說不定又是她的陰謀詭計!”

秦玟這句話令其他人生出畏懼,他們握著手裡的劍,緊張地盯著眼前這個怪物般的人影,見她雙眼無神,衣裳淩亂,舉止怪異,手腳胡亂揮舞,口中念念有詞,除了那句“殺了我”,其他都是一些聽不清楚的亂叫,其瘋癲之態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殺了我啊啊啊啊啊——”卞三娘雙目睜大,瞳孔劇烈地收縮著,眼白一片渾濁。

有人試探性拿劍靠近卞三娘,突然間卞三娘揮舞手足,靈光四射,引得人連連退避。

靈光如煙花一閃而逝,其招式徒有其表,毫無攻擊力。

“嘖嘖,她……她這修為雖然是大乘期,但這招式未免太小兒科了,”那位試探卞芳的劍修忍不住道, “這倒不像是裝瘋賣傻,像是真的瘋了。”

所有人麵麵相覷,秦玟也滿是震驚地看向晏霖,似乎是期望能從晏霖這裡得到答案。

在一眾目光注視之下,晏霖冷漠地看著眼前這個瘋癲的大乘期大能,淡淡道: “不用理她,她在幻境中受儘折磨,已經瘋了。”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就連剛才還在說著“鏡花水月,虛歡喜”的秦玟也露出了極為震驚的神情。

到底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假

如果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為什麼那裡麵發生的事情能讓一個大乘期大能瘋掉

“殿……殿下,”秦玟心情慌亂,躬身問晏霖, “接下來該怎麼辦”

換作平時,都是秦玟在為晏霖出謀劃策,可閒雲陵一戰,晏霖成長了,她身上那泰然自若的氣度令人無端生出幾分敬畏。

若仔細想,那氣質和上位初期的女帝陛下太相像了。

晏霖看著滿目荒涼,心中無比思念她的母親。

無論是鳳陽城裡那位高高在上執掌天下的女帝陛下,亦或是桃花塢裡默默守護著家人的農婦……晏霖此刻太想見到她了。

如果她在這裡,該如何收拾殘局呢

晏霖不動聲色地抽了口氣,對秦玟說: “留下兩人收拾這裡,其餘人隨本宮回京。”

秦玟略微驚愕,一副對公主殿下刮目相看的神情,忙下跪領旨,著手安排任務。

遠處,晏浮生和姬蘭若正看著這一幕幕正在發生的事情。

“該走啦,好兒媳,”姬蘭若叉著腰,笑吟吟地說, “冥王和我的阿鶴都在等著你,人間不勝繁華,與咱們這些做鬼的無關。”

晏浮生的眼神離開晏霖,轉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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