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些人?玩德撲, 也就圖一樂,輸贏不是目的,隻是有些話適合放在輕鬆的場麵上講。
幾年之前, 傅宴欽還在MIT攻讀金融碩士那會兒, 德撲在?他們留學?生圈子裡很流行?,純是消遣,玩得不大,基本都是1/2、2/4這樣。
夏安然走到他身側,那股冷調的幽蘭香縈縈繚繞,在?場的其?他男士心領神會朝她投去一瞥。
傅宴欽捏一枚籌碼在指間有一下沒一下地上下翻轉,約過三四秒,他壓上全部籌碼, 交代侍應生:“開了吧。”
牌撂開——五張花色不同不連的單牌。
心態再穩再善偽裝, 這一手爛牌也斷斷不會all in,很明顯,他是不想玩了。
籌碼自然被輸光。
他起身, 身形挺拔, 黑色西褲包裹住兩條筆直修長的腿,“你們玩, 我去看看那小姑娘。”
夏安然心灰意冷地自嘲:有必要?避我如蛇蠍嗎?
包廂裡找了一圈, 沒看見陳西瑞,傅宴欽從?方?時?序手裡奪過紅酒杯,開門見山:“陳西瑞呢?”
方?時?序推開懷裡的艾冉,收斂起那副紈絝姿態, “跟一女的出去了。”
傅宴欽掃一眼唇膏被暈染的艾冉, 後者偏著?半邊臉,神色清冷而倔強, “哪個女的?”
“周霖修帶過來的女人?。”
傅宴欽放下心神坐了下來,把玩戴在?食指上的指環,神色懶散,沒點名道姓:“誰把她喊過來的?”
方?時?序秒懂:“不知道,不是我乾的。”又多?嘴問一句,“二哥,你真跟夏小姐分了?”
傅宴欽撩他一眼,沒搭腔。
方?時?序意識到自己失言,換了種說法,欲蓋彌彰地解釋:“我有個朋友一直很仰慕夏小姐,我就想替他問問,能不能追?”
“問我做什麼,喜歡就去追。”傅宴欽往後靠,像是剛從?一場疲憊的社交中解脫出來。
方?時?序笑了笑:“是這個理兒,不過人?現在?是個角色了,怕是有點難追。”
傅宴欽闔上雙眸,迎著?燈光,眼尾滿是被酒精浸淫出的慵懶。
“二哥,你要?不要?喝水?”
傅宴欽抬了下手,方?時?序未再動作,連帶著?艾冉都像被束在?了規矩裡,一舉一動都極為輕緩,生怕攪醒這個不喜於色不怒於行?的男人?,她小口抿著?酒,側目朝傅宴欽看了幾眼。
第一次見他,也是在?這家會所,他出手幫西瑞解圍。
紅塵太淺,欲望又太盛,自己竟然會對一個男人?如此?留意。
艾冉輕嗤,嗤笑自己也是紅塵中人?。
東南角是一處院子,這時?節種了些紫葉小檗、鋪地柏等耐寒植被,夜色靜謐,燈影從?灌木叢中稀稀落落照出來,打在?兩人?身上。
陳西瑞看著?魯婭抽掉了一根煙,問她怎麼不在?屋裡抽,魯婭說周霖修不喜歡她抽煙。
“他自己不也抽嗎。”
魯婭嗬嗬笑了笑:“你跟他扯什麼道理,能扯明白嗎。”
陳西瑞一想也是,就那腦袋空空的草包,哪懂什麼大道理,能把九九乘法表背下來就算是光宗耀祖了。
她沒說什麼,仰頭望著?深藍夜空裡的一輪明月,鼻尖被凍得通紅,眼睛卻熠亮有神,在?月光下有一種活潑靈動的美。
魯婭看她一臉孩子氣,忽然問道:“妹妹,你跟著?傅總多?久了?”
陳西瑞扭過頭來,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真的不是。”
魯婭沒表現出自己信或不信,隻是將煙蒂摁滅在?院子裡的景觀煙灰缸裡,笑一笑,說:“怪冷的,咱們進去吧。”
“我去趟衛生間。”
陳西瑞走到裡間上完廁所,一陣嘩啦嘩啦的衝水聲後,她聽見隔門外邊有兩女的在?說話。
“長得也不算特彆好看,真搞不懂現在?的男人?都什麼審美。”
“圖新鮮唄,反正關了燈都一樣。”
“你是沒看見夏安然那張臉,拉這麼老長,估計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聽到這裡,陳西瑞基本確定這倆兒議論的主人?公?就是她,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在?廁所重地吃到自己的瓜。
她從?門把手上挪開手,閒來無事又聽了幾句。
“我聽方?少爺管那男人?叫‘二哥’,那人?是誰啊?”
“傅家的二公?子。”
“哪個傅家?”
“枉你自稱豪門通,你說,還能是哪個傅家。”
問話之人?恍然大悟,繼而是幾句發自肺腑的感慨:“自古權貴難攀啊,難怪夏安然沒哭沒鬨,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就是便宜旁人?了,也不知那女的是什麼來頭。”
“能有什麼來頭,一身的zara優衣庫,還想拿黑鬆露燉雞呢,土包子。”
女人?們的嘲諷笑聲傳進陳西瑞耳朵裡,她用力咳嗽一嗓子,門外瞬間噤聲,隨後便是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腳步聲。
她走出來,若無其?事地洗手,魯婭抱胸站在?一旁,從?鏡子裡瞧她:“一群碎嘴的,沒必要?放心上。”
“我沒放心上。”陳西瑞一邊對著?鏡子補妝,一邊問,“姐,你知不知道他倆為什麼分手啊?”
魯婭笑了,為她的這份天真質樸,“我說妹妹啊,你真是電影學?院的學?生嗎?”
“我還真不是。”
“怪不得。”魯婭簡而言之,“飲食男女,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至於原因?嘛,肯定是沒感情了唄。”
這一刻,陳西瑞忽然想起了狼心狗肺的前男友,即便分手時?對人?家充滿了怨念,至少兩人?處對象那幾年,吳濯塵是真心實意嗬護過她的,他給她的微信備注是“仙女寶寶”,他還老誇她長得就像仙女。
這樣想來,世?間的許多?事總是充滿矛盾,如果說年齡越大,戀愛越不純粹,可也沒見校園戀愛能成幾對,反倒是摻雜利益糾葛的兩性關係更加穩固。
大概十?點,聚會結束。
張叔開車來接他們,問陳西瑞裡頭有意思?嗎。
陳西瑞撥弄小棕皮包上的搭扣,有些意興闌珊:“玩的沒意思?,東西倒是挺好吃的,那淮揚菜不錯。”
閉眼假寐的傅宴欽倏地睜開眼,促狹般笑了笑:“我看你跟一姑娘不是玩得挺好。”
陳西瑞說:“她是例外,其?他人?就一般般了。”
“被欺負了?”
“其?他人?都不帶我玩,沒聊幾句,就把我趕走了。”
傅宴欽很吃她這一套,聲音裡裹著?難得的溫和:“下次把她們名字記上,我來看看,是誰敢不理我們陳小姐。”
陳西瑞繼續撥弄著?搭扣,“算了吧,我也不樂意跟她們玩,一個個的都俗不可耐。”
“也包括你那朋友?”男人?的嗓音沉了幾分。
一種高高在?上且不近人?情的語氣,這讓陳西瑞感到非常不是滋味,她不明白傅宴欽為什麼這麼看不慣小艾。
“當然不包括她。”陳西瑞強調,“小艾對我很好,做朋友沒得說。我知道你對她有成見,覺得她虛榮拜金,覺得這個女孩真是俗透了,可她是我朋友,我不喜歡彆人?詆毀她。”
“一晚上沒怎麼理我,原來是氣這個。”
他伸手摁了下升降按鈕,前後座位的阻隔板緩緩升上,陳西瑞詫異地盯著?他,他絲毫不為所動,眼神落在?她臉上,慢條斯理地說:“我對那姑娘沒成見,不過也確實沒什麼好印象,既然你倆關係這麼好,這樣,我送她點東西。”
陳西瑞大腦停止了運轉,心裡想什麼,嘴上說什麼,“她最喜歡演戲,夢想是紅遍全宇宙,你要?是能送她個女一號當當就好了。”
這話也不是隨心所欲毫無依據,他既然能動動手指捧紅夏安然,那肯定也能動動嘴皮子把小艾捧成一線大腕,因?此?陳西瑞存了私心,衝人?家笑得可甜了:“你看過她演的戲沒?她演技很厲害的。”
“沒看過。”男人?眼神裡的灼熱冷卻了下來。
“那你平時?都不看電視劇的嗎?”
“偶爾也看,看我前女友演的戲。”傅宴欽偏頭睨著?她,漆黑瞳仁裡映出小姑娘失神錯愕的一張臉,不由生了些趣味,“陳小姐平時?看電視劇嗎?”
陳西瑞回得乾脆:“我不看,我從?來沒看過你前女友演的戲。”
“有空可以看看,她演技也很厲害。”
“你這人?真是……”奇奇怪怪的。
傅宴欽學?著?她的樣兒,耍起無賴:“我怎樣?”眼看小姑娘氣咻咻撅著?張臉,男人?斂眉轉著?掌心裡的手機,“花點小錢投資一部戲,順便討陳小姐歡心,這買賣聽上去好像很值當。”
陳西瑞沒想話題轉這麼快,一時?腦容量不夠用,磕磕巴巴道:“我…我可當真了。”
傅宴欽專注地看著?她:“我要?真你朋友投資了,你拿什麼謝我?”
“等她當上女一號了,我請你吃飯。”
傅宴欽挨她很近,似乎隻要?再稍稍偏下頭,那唇就能擦到她臉頰上,“我這個人?,吃飯有點挑剔。”
陳西瑞避無可避,自覺已經成了獵人?槍下的可憐獵物,完全無力抗拒,“那我好好做一下攻略,肯定能找著?一家稱心如意的飯店。”
“打個商量,能不能換成彆的?”男人?張弛有度地誘導著?。
“那你想要?什麼?”
“跟我交往試試。”他用的是陳述句,隔了兩秒,笑著?問,“怎麼樣?”
玻璃阻隔板透出老張的影子,陳西瑞不確定他能不能聽見後麵的聲音,默了許久,說:“你現在?腦子不清醒,等你清醒過來,肯定會後悔說這話的。”
傅宴欽笑了笑:“來之前不還挺好的,是不是有人?說了什麼?”他收起臉上的浮浪之色,“因?為夏安然?”
陳西瑞搖頭:“不是因?為她。”
傅宴欽能感受到這小姑娘的輕微抗拒,眼神不由一沉,斂著?聲退避三舍,就在?兩人?無聲無息的較量中,一縷發絲隨著?陳西瑞擺頭的動作輕拂到他肩上,他垂眸看了一眼,抬手幫她撩至耳後。
禮貌紳士,並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
陳西瑞嗅到了他腕部的古龍水味,耳朵邊緣的溫熱觸感在?這股味道中逐漸趨向?曖昧。
她心跳加快,卻無計可施,隻能通過不停吞咽唾沫來掩蓋自己的生疏與緊張。
“叔叔,麻煩停一下車。”她終於受不了這樣的曖昧淩遲。
邁巴赫的靜音效果極佳,老張根本聽不見,傅宴欽不動聲色地伸上擋板,陳西瑞不敢看他,也不敢去探究男人?眼底是否有戲謔的意思?,“叔叔,停車,我要?下去買東西。”推開門,徑直就跑了。
老張不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麼,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有你這麼追姑娘的嗎,把人?嚇跑了。”
傅宴欽看著?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神色極淡:“以為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
“其?實是個紙糊的。”老張笑笑,“白紙一張,感覺什麼都不懂。”
“真要?什麼都不懂,她就不會跟我說那些話了。”傅宴欽閉著?眼,“年紀不大,心眼倒挺多?。”
老張訕訕而笑,轉移話題:“挺累的吧,下次這些飯局能推就推。”
“楚孟瀟想托我跟中泰牽上線,上次聯信招標那事兒,他幫了我一大忙,就當還他個人?情。”
老張點火發動,“上次我去老宅送東西,聽王媽說,家裡給你相了門親,還滿意嗎?”
“見過一麵。”
老張不必多?問,看那樣子,大概率是沒瞧上,“聽說那姑娘很鐘意你。”
傅宴欽說:“這年頭已經不流行?包辦婚姻了。”
“也是,沒必要?委屈自己。”老張從?後視鏡裡看他一眼,掂量著?臉色說,“我看這個陳小姐,有點意思?,以後彆委屈了人?家。”
傅宴欽闔著?雙目,像是沒聽見。
回到宿舍,陳西瑞把那愛馬仕拎出來,當時?的想法十?分簡單,如果兩人?成了,這包就當是定情信物,現在?沒成,肯定是要?還給人?家的。
錢曉雅啃著?水果黃瓜在?看她,一句話沒問,接著?就看見這姑娘猶豫來猶豫去地給彆人?打電話。
電話接通,陳西瑞先來了個深呼吸,然後鄭重其?事道:“那個包還是還給你吧,我不能收這麼貴的東西,你住哪兒,我給你同城郵過去。”
對麵不知說了什麼,陳西瑞的臉瞬間耷拉了下來,錢曉雅這才?開口問:“那位本地首富怎麼說?”
“他…他讓我扔了。”
“呸呸呸,浪費是要?遭天譴的,你要?不想背,就當二手的拿賣掉。”
“那怎麼行?!”
錢曉雅重重啃了口黃瓜,有理有據道:“你又不背,也不打算賣,還得像伺候祖宗似的供著?它,多?累挺啊。”
“可不,真累。”
“怎麼突然改主意了?”
陳西瑞如實回答:“我覺得他們那個圈子太浮華了,而且……”後麵的話,能聽出一絲落寞的情緒,“他好像沒多?喜歡我。”
錢曉雅嘖了聲:“女人?心,海底針啊。”
第27章 激吻
小年這?天, 北市的雪下得特彆大,下不儘似的,正好傅廷州前不久剛回國, 傅老爺子便在萬豪設下筵席, 一大家子裡裡外外,能?來的都來了,席間老爺子問起小輩們的婚事。
三代裡的小輩也就傅廷州和傅宴欽這?兩兄弟,剩下的年紀尚小,傅廷州目前離異,上一段婚事還是老爺子一手促成的,娶的是江淮重工的千金,實?打實?的豪門?姻親。
老爺子自是比較滿意, 可?惜夫妻二人天生一對怨偶, 婚姻關係早已名存實?亡,去年年末,去民政局辦理了離婚。
這?下子, 傅廷州又成了香餑餑, 相?較於傅宴欽,這?位正統出身的大公子更合那些?攀龍附鳳之?人的心意, 隻是本人對此意願不強。
“老二呢?”在傅廷州表示自己暫無想法後?, 傅老爺子將話題引到了傅宴欽身上。
傅宴欽徐徐開口:“大媽給我介紹了一個,正在接觸。”
傅老爺子呷一口信陽毛尖,天生的不怒自威,“是哪家的姑娘?”
莫向嵐這?時插上話:“是葉家的大姑娘, 那孩子我見過好幾次了, 識大體,懂規矩, 模樣也好,就是年紀小了些?,現在還在讀書呢。我想著老二嘛,年紀也不大,兩人湊一對,還彆說,郎才女?貌天造地設。”說完,目光轉向傅宴欽,和善可?親地問,“宴欽今年是二十八?”
傅宴欽語調平淡:“過完年而立。”
“那我還記小了一歲。”莫向嵐笑道,“那正好,趁著而立之?年,趕緊把終身大事給定下來。”
傅宴欽瞧著女?人的偽善麵皮,風平浪靜的神色裡漾著不易察覺的惱意,“謝謝大媽關心,順其?自然就好。”
一席飯,在一家子人故作?和和美美的氣氛裡結束了,傅宴欽對這?種家宴,不排斥,也不熱衷,隻?當完成一任務。
長街儘頭霓虹閃耀,兩輛鏟雪車正在清掃路麵上的積雪,傅宴欽站在門?口送彆長輩們,他在禮節方麵,麵麵俱到無可?指摘,當真是隨了傅家人的教養。
傅菁特意停下來,笑著問起他跟葉家小姐的進展,傅宴欽臨時編了段說辭:“不溫不火,要是有好消息了,第一個通知小姑。”
事實?上,葉珂幾次主動約他,他都以工作?忙為借口,委婉推拒了。
那種長在溫室裡的玻璃娃娃,實?在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傅菁隻?當兩人相?處得還不錯,笑言:“抓把勁兒?,也讓老爺子了卻一樁心事。”
“一定。”傅宴欽幫她拉開後?座車門?,“小姑慢走。”
長輩陸續離開,傅宴欽無聲佇立,久久凝望街道的繁華燈火。
老爺子當年欣賞他聰慧沉穩,做主將他領回了傅家,如今十四年過去,除了被施舍一點小恩小惠,他在這?個家裡,基本形似外人。
小時候還總想著怎麼去討好這?個決定他生死的祖輩,現在一切都看明白了,老爺子的喜愛是有條件的,這?條件就是要將他套在傅家的規矩裡做一個牛馬式的工具人。
不需要如何鋒芒畢露,也不需要如何經韜緯略,隻?需要他聽話,聽話地充當傅廷州的左右手。
跟楚孟瀟約在後?天,傅廷州賞臉吃了頓便飯,說到項目合作?時,傅廷州當場拒絕了他的提議,後?來接了通電話,匆匆離席。
楚孟瀟送這?位傅家大公子到門?口,還想著再?爭取一下,無奈傅廷州態度堅決。
“你?家這?位,還真是……”餘下的話,楚孟瀟沒明說。
傅宴欽遞給他一根煙,自己也抽了一根,“他有他自己的考慮,抱歉。”
楚孟瀟深吸一口煙,鼻腔裡緩緩溢出煙氣。
送走楚孟瀟,傅宴欽鑽進車內,吩咐助理程述:“開車。”
程述好奇結果:“事情沒談成嗎?”
“傅廷州也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同意。”傅宴欽一把扯開領帶,麵色微醺,“就是說話難聽了點。”
“那他倆的梁子算是結下了,可?我看大公子沒必要把楚總放在眼裡。”
傅宴欽笑了笑,音沉如水:“商場如官場,讀過明史嗎?”
程述坦然:“沒有。”
傅宴欽給他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明朝軍隊將校升官,取決於首級,這?種製度乍聽上去合情合理,可?真要深究起來,其?實?非常愚昧,誰能?保證那些?砍下來的頭顱全部來自敵軍,而不是無辜老百姓?兵部的小吏手上雖然沒什麼實?權,但他們有一項日常工作?就是去核對報告上的首級數量,核對你?到底是軍功顯赫還是濫殺無辜。所?以,將校們就不得不去賄賂那些?小吏。
程述仔細琢磨老板的話,提出自己的一點見解:“如果我是一個剛正不阿的將校,那些?人頭都是我戰場廝殺得來的,那我完全沒有必要去賄賂那些?小吏,行得正站得直嘛。”
“剛正不阿?很久沒聽過這?詞兒?了。”傅宴欽好笑道,“當誘惑大到某種程度,一定會滋生腐敗,這?就是人性。”
程述由此引申地想了想:“您是說楚總雖然掀不起什麼風浪,但他保不準會給大公子使絆子?”
傅宴欽輕描淡寫:“他也未必就會使絆子,不過,多個朋友,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兒?。”
*
轉眼就到來年二月份,萬物凋敝,春寒料峭,陳西?瑞又長了一歲。
醫院給實?習生放了七天假,短短七天,刨去走親戚,她是成天忙得見不著人影。
同學會滿滿當當占了兩天,另外還有約她劇本殺和搓麻的,行程從早排到晚。
以前同學知道她是學醫的,席間紛紛向她谘詢各種奇怪問題,包括但不限於“如何二次發育?”“痤瘡怎麼治?”“早上起來喉嚨疼,是不是得了喉癌?”
起初陳西?瑞還會裝作?專業人士,回答幾句意思一下,結果問題越來越專業,徹底超出了她的知識範圍,再?問下去恐怕就要影響母校聲譽。
“都彆問了,再?問可?要管你?們收掛號費了。”陳西?瑞聲東擊西?,把手機往桌上一拍,“從咱們體委開始,一人五十,來吧,轉我微信。”
吃完飯奔赴下一個行程——KTV嗨歌,進行到這?一步,大部隊差不多走了一半,剩下的基本都是學生時代的活躍分?子。
陳西?瑞作?為班長,手握麥克風獻歌一曲:“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
音響特吵,包房裡四麵八方都回旋著直麵命運的激昂音調。
陳西?瑞五音不全,就是愛唱,這?歌一直都是她的KTV必點曲目,高中那一圈密友,但凡提到《紅日》,最先想到的不是李克勤,而是人菜癮大的陳西?瑞。
就已經深入人心到這?種地步。
小菜鳥唱得正嗨,壓根沒聽見手機響,身旁一姑娘大聲提醒她:“班長,你?手機響了!”
陳西?瑞這?才停下嚎唱,給副班一個手勢,臨危不亂地指揮:“切原唱。”然後?接過手機,看一眼來電。
ip顯示是北市的號,她沒多想,揣著手機跑到外邊,“喂”了一聲。
“是我,傅宴欽。”
男人的嗓音低沉溫柔,又是字正腔圓的調調,無論從客觀還是主觀角度來講,一般女?人都很難抗拒。
壓抑了一月有餘的欲望,此刻有春潮複蘇的跡象。
“等一下。”她連忙跑到KTV外邊,遠離年輕人的主場,噪聲終於靜了下來。
陳西?瑞用腳尖在地麵畫著弧,像是無聊透頂,又像是在釋放小女?生的天性,“我在外邊跟同學唱歌,有點吵。”
江州地處沿海,具有海濱城市的典型特點,氣候時溫時寒,刮風的日子裡,天氣就格外冷冽,幾乎是嗬氣成霜的程度。
還好她今天穿得多,長款羽絨服,腳上是一雙雪地靴,但她一點沒感覺冷,心裡頭像裝了塊烙鐵,燙呼呼的。
“現在有空嗎?”傅宴欽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懶散。
“有空啊。”
“要不要見一麵?”
陳西?瑞的心跳莫名快了些?,血液也在極速湧向大腦,自上次禦瀾會一彆,她費了好大勁兒?才說服自己斷了念想。
她一普通姑娘,沒資本跟這?些?站在權力塔尖上的人玩愛情遊戲,也就任其?躺在微信列表裡發黴。
“在哪兒?見?”她大腦宕機,好在仍存一分?機智,“可?我現在不在北市,在老家呢。”
傅宴欽說:“把定位發給我。”
結束通話之?後?,陳西?瑞給他發去了定位,腦子裡一片混沌,純粹是聽指令辦事,甚至都沒想一下,就算這?人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立馬從北市飛到江州啊。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一輛本地牌照的黑色大奔停在她麵前,車窗半降,露出那張矜貴清俊的臉。
陳西?瑞心緒複雜地彎了彎腰,打招呼:“新年好。”
傅宴欽微一挑頭:“上車。”
坐上副駕,陳西?瑞給自己係好安全帶,問他怎麼來江州了。
“辦點事,正好路過。”傅宴欽口吻尋常,“家住哪兒??送你?。”
陳西?瑞報出自己家的小區名字,看著男人的修長手指在導航上輸入那串熟悉的地名,心裡的烙鐵越燒越燙。
夜晚的江州燈火璀璨,雪沫紛飛,汽車尾燈彙成幻境裡的紅色長河,蜿蜒連綿。
陳西?瑞幾次三番想開啟話頭,卻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上次是不是嚇到你?了?”傅宴欽先開了口。
“沒…沒有。”陳西?瑞感覺車裡好熱,將羽絨服拉鏈往下拉了拉,散掉些?熱氣後?,斟酌著說,“我其?實?沒太搞懂,不管是長相?氣質,還是家庭背景,咱倆都不是很搭,你?怎麼……”
傅宴欽打斷她:“那你?覺得,我跟誰比較搭?”
陳西?瑞想了想,很實?在地說:“美豔不可?方物的大明星,或者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
“沒有深入接觸,僅憑主觀意識就給人定性,對我是不是有點不公平?”男人側目看她一眼,接著道,“還是說,你?覺得自己很了解我?”
“因為你?之?前說過我長得不夠漂亮,身材也不夠好……”陳西?瑞聲如細蚊,“還勸我乾點力所?能?及的事兒?,受您點撥,我比以前更認真學習了”
“您”字都出來了,還挺記仇,傅宴欽低笑說:“原來症結在這?兒?。”
開到她家小區門?口,陳西?瑞道了句謝,慢吞吞地解著安全帶。
導航亮起的屏幕,以及路燈投射進來的光線,構成了封閉空間裡的微弱光源。
她的內心像是在經曆一場劇烈的動蕩,也許今晚之?後?,兩人之?間就不會再?有交集了。
這?令她感到一絲難過,年輕的心臟,虛榮且激進,渴望驚天動地的愛情,渴望觸不可?及之?物,又害怕淪為欲望的玩物。
她想,就這?麼走了,未免可?惜,除去那些?足夠威懾的虛名,他其?實?是個樣貌非常出挑的男人。
她抓上車門?把手,下定決心離去,傅宴欽突然扯住她手腕,粗糲指腹帶出一股不容置辯的狠勁兒?,聲音卻清冷如霜,比他平時的音色要低好幾個度:“陳小姐,你?在顧慮什麼?”
車門?還沒打開,即又關上,陳西?瑞扭過身,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視線從他額頭,一路掃到脖間嶙峋凸起的喉結。
無論對視多少次,她都會被這?副長相?弄得有些?分?神。
“我沒有顧慮什麼,我就是不喜歡你?。”
“不喜歡嗎。”男人眼眸漆黑,深邃得能?洞穿人心,下一秒,他啪地打開副駕上的化妝鏡,掰過她臉懟到鏡子前,“那你?臉紅什麼,嗯?小騙子。”
鏡子裡,是一副委屈慌亂的模樣,“我…我才不是小騙子呢。”
“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你?不光是小騙子,膽量也很慫。”男人沉著聲,字字珠璣。
陳西?瑞在這?種對峙中敗下陣來,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索性坦然從了心,張臂環上他脖子。
傅宴欽眼神幽暗,低頭狠親上去,陳西?瑞想偏開,旋即就被男人單手箍住了下巴,她閉著眼任人宰割,兩隻?手緊張地揪住他衣服,糾出纏綿的皺褶來。
半晌,男人鬆開她喘氣,氣息滿載情-欲。
“流氓。”她嘟噥。
傅宴欽再?次貼了上來,含著她唇啞聲道:“是誰先摟我脖子的?”
“我要不摟住,你?就把我趕下車了。”
男人喉嚨裡溢出絲笑,抬手抹去她唇角的津唾,“喝酒了?”
“同學聚會,小酌。”陳西?瑞後?知後?覺,意識到問題來,“壞了,咱倆剛才親……萬一遇到查酒駕的交警,怎麼辦?”
小姑娘眉頭微鎖,兩頰緋-色-誘-人,傅宴欽屈起食指,用指背在她臉上刮了一下,有意逗她似的,語調不怎麼正經:“你?說怎麼辦。”
“我家在交警隊沒人,我也不知道啊。”
“那就實?話實?說。”傅宴欽一本正經地瞧著她,“女?朋友喝酒了抱著我使勁兒?啃,攔都攔不住。”
陳西?瑞一愣,笑嘻嘻道:“你?真討厭。”視線往下移,不經意掃到了男人的關鍵位置,她不是沒經曆過情-事的少女?,那支起的帳篷意味著什麼,她心裡一清二楚,於是找了個由頭說,“挺晚了,我得回家了。”
“你?家還有門?禁啊。”
“我媽不讓我在外邊過夜……年後?見。”陳西?瑞像個靦腆的小媳婦,說話時低眉順眼的,彆提有多羞澀,話畢,湊上去偷親了男人一口,不敢看人家是什麼反應,推門?拔腿就跑。
到家,十一點左右,屋裡黑漆麻烏,她順手開了燈,把鑰匙擱在玄關的盒子裡。
林美珍睡眠淺,被她這?動靜吵醒,穿著睡衣走出來,強撐著眼皮問她這?一天去哪兒?瘋玩了。
“忙著社交呢,今天是高中同學那一撥。”
林美珍眼睛半睜不睜:“洗洗睡吧,大姑娘家的,成天跟個假小子似的。”
陳西?瑞精神十足地嚷嚷起來:“我可?不是假小子,我剛才還……”
“還什麼?”
還跟男人在車裡激吻了呢。
“沒什麼,嘿嘿。”她一閃身溜進了臥室。
第28章 忽冷忽熱
女為悅己者?容, 陳西瑞以前素顏都能大大方方地見人,現?在開始容貌焦慮了,不化妝堅決不出門, 從宿舍到醫院這幾步路, 她能走出一種星光大道的感覺。
這幾天心情也好,像吃了興奮劑,病房裡的雞毛蒜皮在她看?來,那都是戲劇性的人生啊。
3床的大媽從家裡背來一小?鍋,偷摸在病房裡熬粥;52床的老太太嚷嚷皮膚的密封性能太?差,靈光一現?給自己套了件擋風雨衣;46床的大爺在孫子的指導下,投屏打起了麻將,引來隔壁床的大叔羨慕圍觀……
這些?人怎麼都這麼可愛!她一邊整理病曆, 一邊樂嗬嗬地想。
最先是錢曉雅發現?了她的反常, 本來頓頓麵條不能離蒜的姑娘現?在竟然嫌棄大蒜瓣的味道衝,改吃起了奶油意?麵。
嚴刑逼供之下,陳西瑞害羞地點了點頭:“我怕熏著我男朋友。”
“成了?”
“大概……吧。”
錢曉雅眼珠子動了下, 心安理得宰她一頓:“請客!人均必須四位數!”
“好好好, 但是能不能稍微便宜一丟丟?”
“不行!你?可是未來的豪門闊太?,你?好意?思請我和蘇瑜吃路邊攤嗎?”
陳西瑞暗喜, 曉雅的嘴巴可真甜, 跟抹了蜜似的,這冤大頭當得值!當得心甘情願!
晚上下班,張叔來醫院接她,那豪車霸氣往門口一停, 陳西瑞頓時害臊了起來, 邁開步子,趕緊跑過去鑽進車裡。
她今天穿的白色連帽羽絨服, 帽口是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與唇上那點薄塗的口脂相得益彰,長相不算豔麗,可配上這樣水靈靈的眼睛,怎麼看?都是個招人喜歡的姑娘。
陳西瑞從兜裡掏出一橘子遞給老張,再小?心翼翼地將愛馬仕擱在大腿上,生怕硌著這位出身富貴的包小?姐。
張叔握著方向盤,騰不出手,她安頓好包小?姐,這才反應過來:“哦,叔你?開車不方便,我給你?剝吧。”
張叔心裡暖融融的,想當年他跟他媳婦都盼著能生個小?棉襖,結果生出個臭小?子,說不遺憾是假的,不然這會兒怎麼越看?彆人家的閨女越順眼——學曆高,模樣好,還懂得體貼人。
想到這裡,內心繼而?歎了口氣,好姑娘得配個知冷知熱的好男人啊,傅先生哪裡會是什麼良人?
“陳小?姐以後打算留在北市啊。”張叔吃了兩瓣橘子,真甜,甜心坎裡去了。
“叔叔,你?叫我小?陳就好,或者?乾脆叫我西瑞吧,我們老家那邊不流行叫‘小?姐’,因為這樣顯得特彆不親切。”
張叔笑笑:“那我以後就叫你?西瑞,這樣親切吧。”
“嗯,這樣就親切多了。”陳西瑞擦了擦手,回到張叔剛才的問題上,“我以後是想留在這兒的,最好就留在現?在實習的醫院,不過,競爭太?激烈了,我的那些?學霸同學,以後可都是我的競爭對手。”
張叔為她指條明路:“等你?畢業了,讓傅先生找找關係,想留下來還不簡單。”
“那敢情好,我先自己試試,要是不成,就找他幫幫忙。”
“行,怎麼的都好。”
陳西瑞反複倒騰包包的位置,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老張:“叔叔,你?認識這包嗎?”
老張瞥一眼:“不認識,這什麼牌子?”
“這是愛馬仕,我背著像假貨嗎?”
“不像,你?這氣質一看?就是背的真貨。”
陳西瑞心裡嘿嘿一笑,故作淡定地說:“您過獎。”
汽車開往東三環的一處彆墅區,到地方,陳西瑞解開安全帶,率先下了車,人站在鐵藝大門前,好奇打量麵前的彆墅。
“就是這兒。”張叔停好車,走?上前來,“進去吧。”
從鏤空的大門朝裡看?去,彆墅占地不大,中式庭院風格,假山流水,矮鬆臘梅,自然元素與老式建築完美相融。
陳西瑞感受到一種寧靜祥和的美,與快節奏的北市判若水火,像是在鬨市區陡然開辟出了一方世?外桃源,“這是他家嗎?”
張叔說是,往裡走?,陳西瑞緊跟其後。
院落裡有一間置著茶案蒲團的玻璃房,玻璃外就是小?池塘,池水清澈,數條曳尾錦鯉穿梭其間。
傅宴欽站在青石板上,往池塘裡輕輕扔一把魚食,錦鯉須臾間攢簇,躍出水麵搶食,他無?聲注視著,冷不丁聽到張叔喚他一聲“傅先生”。
他偏頭看?了一眼,本是不經?意?,正要撤回去,眼神?倏地一愣——他今晚沒約這小?姑娘,想必是張叔自作主張把人接來了。
“來了啊。”他扔掉最後一把魚食,眼底的沉鬱悉數散儘。
陳西瑞笑顏如花,快步走?到他身邊,看?著池子裡的魚,問他:“這是鯉魚嗎?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的那個‘鯉魚’?”
“你?舌頭不打結嗎?”
“不打結。”陳西瑞張望了一圈,真情實感地誇讚,“你?家彆墅真好看?。”
“喜歡就搬過來住。”這話?像是臨時起意?,沒幾分真心,可仔細咂摸,又平添一絲輕諷的意?味。
陳西瑞沒吭聲,反思是不是自己表現?得過於上趕著,讓人覺得自己是帶著意?圖的?
她不理解為什麼一個人前後差距能這麼大,摟著她親嘴的時候,就像一條發-情-求-歡的公狗,這會兒人模狗樣地站院子裡喂魚,又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人渣味。
難道男人隻有下半身能思考?脫離了那點生理性趣味,一切免談。
可她前男友明明不這樣啊,吳濯塵永遠是哄著她的那個,也不會說些?模棱兩可的話?讓她猜來猜去。
她攥了攥挎包的肩帶,特有骨氣地說:“這邊離醫院太?遠了,上下班通勤時間長,還是住在宿舍比較方便,我就喜歡跟女孩子們一塊住。”說完仍沒覺得舒坦,有板有眼地強調,“而?且,我一點都不喜歡彆墅,空空曠曠的,漏風,有那閒錢我寧可買大平層。”
傅宴欽聽得一笑,沒說什麼,信步走?進室內,洗淨手,問她晚上想吃什麼,順便讓張叔也留下吃飯,張叔說他還有事,先行離開了。
陳西瑞目光停留在邊桌上的那瓶黃色鬱金香上,看?色澤,看?顏色,都十分新鮮,明顯是當天現?摘的,大概率出自女人之手。
“家裡阿姨喜歡鬱金香,她今年四十多了。”傅宴欽道。
她驚訝於這人竟然能窺見她心中想法,臉上瞬間一陣發燙,像是被人赤-身-裸-體地懸吊在半空中,“我也喜歡鬱金香,很漂亮。”
被這茬一攪,陳西瑞已然忘了男人的忽冷忽熱。
缺心眼就這點不好,忘性大。
彆墅裡的阿姨姓周,傅宴欽平時稱她“周姨”。
差不多七點鐘的時候,周姨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不好意?思啊傅先生,我婆婆這兩天剛出院,家裡需要人照顧,下次您來之前,讓老張給我打個電話?,我好提前把菜準備了。”
“我對付幾口就行,你?問問她想吃什麼。”
剛進門的時候,周姨就注意?到了這姑娘,穿一身灰藍色毛衣,模樣圓潤靈秀,跟先前帶過來的那位夏小?姐截然不同,大概是氣質迥然,一個清高傲慢,話?都說不了幾句,一個……總之看?著脾氣不差。
“叫什麼名?字啊姑娘?”
“阿姨,我叫陳西瑞,您以後就叫我‘西瑞’吧。”
“好。”周姨心想,自己果然沒看?錯人,“想吃什麼?”
“我吃麵條就行,西紅柿雞蛋麵。”
周姨用眼神?詢問傅宴欽,他淡淡表示:“跟她一樣。”
這話?倒是讓周姨吃驚了一下,她知道傅宴欽在身材管理方麵是極為嚴格的,彆墅內設有專門的健身房,內置有氧力量等器械,偶爾在這邊歇下,她差不多出門買菜的時間,他就已經?起床晨跑了,晚餐多是吃雞胸肉和蔬菜沙拉。
周姨邊往廚房走?,邊說:“難得沒應酬,吃點麵條也好,養養胃,我這就去下。”
不消片刻,周姨端了碗西紅柿雞蛋麵擺上餐桌。
湯碗裡紅黃相交,上麵撒幾粒綠色蔥末,瞧著賣相不錯。
傅宴欽在吃食方麵,沒多大講究,不像一般有錢人那樣窮奢極欲,刻意?追求食材的口感與新鮮度,鮑魚海參他不嫌膩,清粥小?菜也能下咽。
比起周姨之前的幾家雇主,這位傅先生是個頂好伺候的人。
陳西瑞也不挑剔,吃什麼都香。
“明天周末,今天就在這兒住一晚吧。”麵吃到一半,傅宴欽忽然說。
陳西瑞猛地抬頭,對上的是男人平靜無?波的眼神?,臉頰出了些?汗,是因為吃得太?急了,但落在對方眼裡,也完全可以理解為緊張,她確實很緊張,聲音不由低下來:“可我沒帶換洗的衣服啊。”
“我過會兒讓人送一套過來。”
陳西瑞腦子裡閃過好幾個不可描述的片段,一時羞赧,埋頭吞著麵條,含含糊糊地說:“我睡相有點不雅,還會卷被子,你?…你?彆介意?。”
傅宴欽看?她恨不得把頭埋進碗裡,捏著她後頸把人提溜起,故意?說:“誰說要一塊睡了?你?就在邊上打個地鋪。”
“……會著涼的。”陳西瑞差點被嗆到,兩頰遽然紅透了。
他隨手捏了捏她的臉,低聲說:“屋裡有地暖。”
“您彆逗我。”
吃完麵,陳西瑞隨周姨進了廚房,幫忙收拾碗筷,傅宴欽自顧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春意?蕭瑟,唯有兩棵臘梅開得正盛,花苞綴滿枝頭,冷香脈脈,夜風裡獨樹一幟。
他單手插兜,另隻手垂在身側,指間夾了根煙,他打電話?叫女助理送一套女士衣服過來,末了,補充了句:“再買盒避孕套。”
傅宴欽緩緩吐出煙圈來,仿佛從胸腔排出一口濁氣,轉過身,將手裡還剩半截的香煙給摁熄了。
陳西瑞從廚房出來,端上一盤切好的水果,神?色明快:“我剛才跟阿姨聊了聊,她說這邊住了好多明星大腕和商界巨鱷,你?平時遛彎的時候,是不是經?常能碰見他們啊?”
“沒碰到過。”
“這得多小?的概率才能一次都沒碰到過,你?平時是不是不遛彎啊?”
話?語裡的天真坦率是那些?久經?風月的女人模仿不來的,他突然理解為什麼有些?男人偏愛年紀小?的女人,小?姑娘就像焰火,能喚醒沉寂的靈魂。
“我不常住這邊。”傅宴欽抬腕看?了眼表,他九點鐘還有個電話?會議,兩秒後,笑著問道,“想去我書房看?看?嗎?”
“好啊。”
書房在三樓,進去之後,陳西瑞發現?比她家客廳還要大,書桌背後是整牆的開放式書架,她大致掃了眼,上麵陳列了些?金融類和曆史類的書籍。
正對著書桌的空間,擺著一套灰色皮質沙發,是圍合式的布局,類似一個小?型社?交廳。
整體深色係,幾盆蔥鬱綠植為空間添了些?生氣。
“這裡的書,你?都看?過嗎?”陳西瑞注意?到了最頂端的一整套阿加莎小?說集,她沒想到他還會看?這些?,視線右移,旁邊整齊碼著一些?國外著作,光看?名?字就夠晦澀的。
比如,她眼裡看?到的這本,《尤利西斯》。
等她將視線挪回他身上,她才發現?,傅宴欽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書桌前,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銀絲眼鏡。
男人一麵打開筆記本,一麵回答她的問題:“很少看?,買來裝裝樣子的。”
跟陳西瑞料想的一樣,她這時發現?了另一個新大陸,走?到桌前,新奇不已道:“原來你?近視啊,怎麼從來沒見你?戴眼鏡?”
傅宴欽抬了抬眸:“有點散光,不嚴重。”再一指中間的沙發,“坐那兒玩,我待會兒有個會。”
陳西瑞嗯了聲,又走?回去。
臨到九點,傅宴欽打開會議終端,輸入會議組號。
高層們陸陸續續上線,待人齊,他簡單說了幾句作為開場,自然地切入進會議主題。
各抒己見,氣氛肅然,陳西瑞時不時抬頭看?他幾眼,在她不算細致的觀察中,傅宴欽的形象逐漸趨近於一個聆聽者?。
哪怕意?見不合,也不會顯露不耐煩的一麵,而?是會在對方發言完畢以後,提出自己的疑問。
內心強大,情緒平穩,這樣的男人適合當決策者?,也適合當情人。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傅宴欽維持指骨節抵唇的思考姿勢,淡聲說了句“進”。
會議仍在繼續,周姨站在門口,輕聲道:“樓下有人來送東西。”
傅宴欽這時才按下靜音鍵,對陳西瑞說:“你?的衣服到了。”
陳西瑞合上手裡的書,起身說:“我下去拿。”
那是烏羨妮第一次見到陳西瑞,職場浸潤多年,自認為已經?修煉出一副火眼金睛,她沒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第29章 饜足
女孩乾淨, 青澀,似乎還有點樸素,原諒她聯想到這個詞彙, 見識過老板的上一任女伴, 眼?前這個可能都稱不上“女人”。
來?之前的路上,烏羨妮匆匆去商場掃蕩了幾件大牌成衣,從外套到內衣內褲,一應俱全?,款式是?照著標準身材買的,風格偏性感成熟。
“你好。”陳西瑞遲滯了幾秒,先開口道。
烏羨妮不著痕跡地回過神,蹬著高跟鞋, 笑著朝她走近, “傅總打電話叫我送幾件衣服過?來?,我就隨便買了,也不知道你合不合身。”
陳西?瑞掃了一眼?那些紙袋上的logo, 都是?些自己平時逛街會?自動繞開的奢牌, 很明?顯對方看自己的眼?神,有那麼點……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
無形之中的審視令她產生了幾分羞恥感, 身份上的巨大懸殊確實真實存在, 再怎麼用語言去美化她和傅宴欽的這段感情,旁人都不會?認為它?純粹。
“什麼碼啊?”
“M的。”
“那我應該能穿。”
陳西?瑞朝烏羨妮笑了笑,有種不知所雲的尷尬,就好像小時候家裡?來?了親戚, 她媽硬逼著她在親戚麵前露一手才藝, 此刻心情猶如少時,一句話都不想說, 隻想溜出去玩泥巴,“我是?第一次來?他家玩,房子真漂亮。”
純屬沒話找話,語氣些微刻意。
烏羨妮不甚在意地?搭腔:“這邊我也是?第一次來?,傅總呢,也是?第一次指派我幫女孩買衣服。”
說完想起順路買的那盒避孕套,心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這麼點姑娘都不放過?。
上次差遣她去買包,人大爺似的撂下句話,“幫忙挑個包,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還在上學”,她問預算,直接又是?一句“你自己看著買吧”打發了回來?。
二十出頭……烏羨妮瞧陳西?瑞這副模樣,估摸著也就二十一二歲,大概是?有點放不開,眼?珠四處亂飛,無處安放,這一點也很符合這年紀的心性。
隔了十來?秒,小姑娘終於想到點什麼,接上她的話:“那他好沒人性,九點多了還折騰下屬,勞動法還管不管了!”
烏羨妮紅唇輕揚:“你幫我跟他說說,算我加班費就成。”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沒聊幾句,烏羨妮就借口約人看電影離開了彆?墅,陳西?瑞鬆了口氣,拎著袋子踢踢踏踏跑上樓。
傅宴欽這邊已經結束會?議,她將袋子堆到沙發上,彎身翻找,還好女助理買了睡衣和內衣褲,又翻出內衣查看尺碼。
C罩杯,比她的要大,湊合湊合也能穿。
正腹誹著,一雙精壯小臂從背後摟住她腰身,溫熱氣息灑在她耳後,陳西?瑞呼吸一滯,胸口緩緩起伏著。
“你…你乾嘛?”她明?知故問,語無倫次。
傅宴欽沒說話,俯身在女人白皙細膩的脖頸間一寸寸索吻,陳西?瑞身體繃成了一根弦,直到承受不住,弦“啪”地?崩斷,整個人軟成一灘泥被男人箍著腰轉了一圈。
“你是?小狗。”她想起那隻求-歡的小狗了,語氣十分委屈。
傅宴欽捧著她臉親上去,聲音含糊嘶啞:“衣服合身嗎?”
“沒試呢。”陳西?瑞用力掙脫開男人,往後退了一大步,小聲嘟噥,“我還沒洗澡。”
傅宴欽盯著她,喉結一滾,呼吸有些重。
陳西?瑞快速逃離戰場,磨蹭著給?自己洗頭發打沐浴露,前後磨蹭了半個多小時,換上女助理送來?的香檳粉真絲睡衣,擰開盥洗室的門,腳步踟躕地?往房間一步一步走去。
傅宴欽扔下手裡?的書?,抬頭看她,似在欣賞,良久,唇角微勾:“緊張啊。”
“有一點。”陳西?瑞像根木頭,不遠不近地?杵在距床三米的邊桌旁。
傅宴欽沒有太激進,循循善誘:“要不要喝點酒壯膽?”
“不用。”陳西?瑞小步挪到他跟前,閉眼?親了他一下,“你也去洗洗,我等你。”
傅宴欽一把將她抄起,抱坐到了膝蓋上,陳西?瑞伸手抵著他胸膛,欲拒還迎般推了幾下,可惜力道不夠大,男人紋絲不動,滾燙氣息鋪天蓋地?壓下來?。
從淋浴房輾轉到床,最後那道驚雷劈來?之際,陳西?瑞渾身發顫,眼?眶含淚,腦子一瞬間全?空了。
睜著眼?,呆呆望著白茫茫的天花板和那頂亮如星河的吊燈。
一場情-事結束,滿室狼藉,地?板上散落了一地?用過?的安全?套和紙巾。
原來?,這種事還有這麼多門道。
她和前任屬於標準的理科生,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套標準流程,就連□□時間,也是?嚴格根據學校裡?的排課表進行製定。
如果第二天滿課,他們寧可跑去逛夜市,也不願意花錢做運動,以免隔天起不來?床,一到月底,生活費緊張了,兩人堅持貫徹“多讀書?少運動”的節約原則。
陳西?瑞從被子裡?麵鑽出來?,提起被子將自己脖子以下蓋得嚴嚴實實,氣色被滋潤過?,熟透欲滴。
她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眼?睛在他緊實健碩的身體上打轉,“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腹肌?”
傅宴欽躺在床上,偏著頭看她,兩人的視線一上一下,男人眼?底的情-潮漸漸退去,他扯了扯嘴角,嗓音低啞:“以前沒摸過?男人啊?”
“……不給?摸就算了。”
話落,傅宴欽長臂一伸,將人拉到自己身上趴著,再扯過?被子給?她蓋上,語氣輕柔憐惜:“剛才為什麼哭?”
陳西?瑞把臉埋進他胸口,甕聲甕氣地?講:“因為你是?小狗,小公狗。”
這是?今天第二次聽?到這話,傅宴欽覺得挺有意思?,問她什麼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自己體會?。”她刻意扮嬌的聲音透出一絲酥人骨頭的嗲,傅宴欽將人摟緊了些,又聽?小姑娘喋喋不休道,“我想提一個要求。”
“嗯。”單一個字,鼻音微重,透著饜足後的慵懶。
陳西?瑞側著半邊臉趴在男人的胸肌上,兩人身上的味道徹底交融,她用食指戳了戳,又沿著輪廓畫圈,“彆?人家的情侶談戀愛都是?叫小名的,而且都是?叫疊字,就拿我閨蜜來?說,人老公一直管她叫‘陶陶’,可甜蜜了。”
“瑞瑞。”男人低聲道,“是?這樣嗎?”
陳西?瑞臉頰一紅:“咦,好像有點肉麻……”說完鑽到被子裡?,胡亂在他腰部親了親,“你腰上有個紋身,原來?你也有叛逆的時候啊。”
傅宴欽把人從被子裡?揪出來?,按到自己胸前防止她再搗亂,“我也是?從青春期過?來?的。”
“什麼時候紋的?”
“高中。”
“怎麼想起來?紋這個圖案的?”她對這個男人充滿了好奇。
“去的那家店,牆上正好掛了把弓。”傅宴欽不假思?索道。
“叛逆得有點敷衍啊。”
那是?一個蓄滿力量的弓箭圖案,茶杯蓋大小,位於股三角部位,箭矢鋒利堅硬,交錯在弓弦之上蓄勢待發,“嗖”一下,貫穿肺腑。
陳西?瑞脈脈含情地?瞧著他,活脫脫一情竇初開的大姑娘,瞧了好一會?兒,羞答答地?說:“我要睡了。”
半小時過?去,入睡失敗,傅宴欽緊了緊鎖在她腰間的胳膊,閉著眼?沉聲:“睡不著?”
陳西?瑞心說,您這號人物躺我身邊,還把人家摟這麼緊,我能睡得著嗎,真是?甜蜜的負擔啊,“說來?有點強人所難……我有輕微的神經衰弱,你能不能不呼吸啊?”
傅宴欽嗤笑了聲,見?招拆招:“我喜歡女人帶點仙氣,你以後能不能不吃飯?”
陳西?瑞不說話了,闔上眼?睛自我催眠,運動過?後的身體很累很累,再一睜眼?,屋外天光大亮,床的另一邊已經空落落的。
她起床洗漱,滿血複活地?跑下樓,周姨從廚房出來?,笑道:“先生去跑步了,早餐就在桌上,中午想吃點什麼?”
“我一會?兒就回去了,中午就不在這兒吃了。”
餐桌上擺了十幾道餐點,品種豐盛,涵蓋中西?,陳西?瑞坐下來?,吃了兩塊厚蛋燒和幾個小籠包。
周姨的廚藝沒得說,這兩道餐點比她平時在外頭買的強太多,幾乎可以跟五星級酒店的大廚一較高下。
時間劃過?八點,陳西?瑞意識到自己該走了,挎上包,打算鳥悄走人,正好碰到打道回府的某人。
灰色拉鏈帽衫,黑色運動長褲,挺休閒,也挺有少年感,運動完出了身汗,帶出一股強烈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陳西?瑞巴巴望著,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多帥一小夥兒啊,有錢又有品味,現?在是?我的了。
傅宴欽繞過?她,甩下句話:“陪我吃個早飯。”
“我已經吃過?了。”
“那就坐著,看我吃。”
傅宴欽上樓衝澡換了身衣服,下來?時已經是?襯衫西?褲的打扮,陳西?瑞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從包裡?掏出醫學英語詞典背起單詞,男人邊用餐邊聽?她嘰裡?咕嚕,抽了張紙巾抹嘴,抬頭問:“你這口語誰教的?”
“小學老師教的。”
傅宴欽笑笑,倒沒說什麼,往後推開椅子起身。
“回醫院還是?回學校?送你。”傅宴欽套上西?裝,邊係扣邊問她。
“回學校。”陳西?瑞靦腆地?說,“不用你送,我打車就行。”
傅宴欽隨她便,兩人一前一後出門,一個直奔小區大門,一個去車庫取車。
上班早高峰,打車訂單呼叫了三分鐘,無人接單,陳西?瑞死?要麵子,寒風裡?冷得直哆嗦,手指點在屏幕上,望眼?欲穿地?盯著上麵的「正在為您擴大範圍叫車中…」
身後有車按了兩聲喇叭,她心下一喜,扭頭,笑得比向日葵還燦爛。
傅宴欽示意她上車,陳西?瑞借坡下驢,也不提剛才是?誰信誓旦旦要自食其力的,“奇了怪了,難不成今天滴滴集體放假了,居然沒一個人接單。”
“加到兩百就有人接了。”
“那還是?坐您的車吧,您是?免費的。”
陳西?瑞坐上來?,把愛馬仕妥帖擱在大腿上,想著這包中看不中用,裝不了什麼東西?,出門還是?背書?包方便。
按理說,發生過?親密關係的男女在肢體語言上是?會?有一定變化的,沒想這小姑娘是?塊鋼板,就這麼直挺挺地?坐在副駕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副認真聽?講的乖學生姿態。
傅宴欽無聲勾了勾唇。
汽車在北潭醫學院的正門停下,陳西?瑞沒讓他再往裡?開,萬一碰到認識的同學,怪尷尬的,也解釋不清,她一邊解著安全?帶,一邊笑靨如花道:“謝謝傅先生。”
傅宴欽單手搭著方向盤,斜過?身子瞧她:“都睡過?了,還裝不熟?”
陳西?瑞瞄他一眼?,臉紅得像大號番茄:“謝謝親愛噠。”推門下了車,轉過?身來?叮囑,“昨晚辛苦了,開車慢點哦。”
“下次換個體-位,有勞陳小姐辛苦一下。”他腔調散漫,又端得道貌岸然。
“拒絕!我就喜歡呆在下麵!”擲地?有聲,轉身就跑。
傅宴欽覷眼?看著那背影,隨後踩上油門開往公司,電梯裡?遇到烏羨妮,一身職業女裝,精致乾練,“傅總,早。”他頷了頷首,“早。”
烏羨妮心底發笑,這魄力,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一打眼?,發現?了那道落在頸後的草莓印。
小姑娘夠生猛的啊,看來?兩人昨晚沒少折騰。
傅宴欽麵不改色地?斜她一眼?,“晨會?材料準備好了?”
“好了。”
“泡杯咖啡送進來?。”
“好的傅總。”
電梯門開,傅宴欽率先走出去。
吃瓜未遂的烏羨妮總結出一條職場生存法則:好奇心害死?貓,永遠不要去窺探老板的私生活。
第30章 主動
七月中旬, 整座城市如同一個冶鐵的熔爐,暑氣正盛,熱浪騰騰。
最令人惱火的是空調壞了, 聯係好的修空調師傅要下午才能來, 這意味著三人要?在寢室繼續煎熬兩小時,午休是不?可能了,錢曉雅和蘇瑜打算去圖書館蹭空調,問陳西瑞去不?去。
陳西瑞盯著手機傻笑,說不?去,她沒感覺到熱,滿腦子全是粉紅色泡泡。
錢曉雅嘟噥了句“這姑娘談戀愛談傻了”,拉著蘇瑜逃離了汗蒸房。
這下寢室裡?就剩下她一人, 室溫逼近三十五六度, 她老僧坐定似的盤腿坐在椅子上?,心滿意足地擱下手機,然後拿起化妝鏡, 對著鏡子欣賞臉盤子的各種角度。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少女遐想, 懸在腦袋頂上?的那些大泡泡,彭, 嘭, 嘭,被?逐一擊破。
“我的親娘哎,大中午的乾嗎呀?”陳西瑞揚著嗓門道。
林美珍問她上?次在家看的那電視劇叫啥名字。
“《絕殺1941》,彆?給?我劇透啊, 大結局我要?留著過年看。”
通話結束, 陳西瑞猛地發現?另兩室友都不?見了,喊了幾聲沒人應, 要?不?是錢曉雅吃的冰淇淋包裝紙還?黏在垃圾桶裡?,她都懷疑自己剛才是跟空氣進行的對話。
siri:【你倆人呢?不?是說好一起來聊聊未來規劃嗎?】
錢曉雅:【我和蘇瑜已經聊完了。[憨笑]】
蘇瑜:【[憨笑][憨笑][憨笑]】
說到未來規劃,錢曉雅最終選擇了泌尿外科,終極目標就是混到博士去兒童醫院給?祖國的花朵們割bao皮;蘇瑜毅然踏入普外領域,頭戴盔甲,夢想遠大。
至於她,目前是北潭醫院的一名專碩研究生,邊讀研邊規培,也算是順利從?實習生熬成了規培生,在鄙視鏈中前進一個等級。
陳西瑞規培的第一站就是呼吸內科,跟在她的導師劉仕文後麵,他們組包括她這個規培生在內,一共四個人。
按照三級查房製度,享有正高頭銜的劉仕文是組裡?的老大,掌握著絕對話語權,下級醫生但凡有拿不?準的,一般都要?來請示他。
如果老大也拿不?準,他會裝作很懂的樣子,先忽悠你幾句,然後請會診。
劉老師長得?帥,腿還?長,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顯年紀,照他現?在的職稱,估摸著四十歲左右,可本人看著也就三十出頭,長得?太嫩了。
每次查房走在最前麵,患者家屬總是微笑著越過他,朝他身後那位長得?頗顯滄桑的主治醫生打招呼:“主任啊,您來查房啦。”
不?放過任何表現?機會的陳西瑞這時候總要?抬手虛指一下劉仕文,鄭重其事地介紹:“這是我們劉教授,他是這方麵疾病的專家……”
查完房,當天?的病程記錄全部落到她頭上?,陳西瑞實習那會兒,寫病曆非常水,帶教老師如果看不?下去,就會把她打發去乾雜活兒,換一個規培生來寫。
現?在她成了那個“委以重任”的規培生,無人再可換。
陳西瑞自我感覺很虛,一年的臨床實習,其實隻?學了點皮毛,基本等同於一個啥也不?會的壯丁,現?在前線打仗,她直接就被?抓過去指揮戰鬥,不?光要?懂射殺爆破,還?要?懂如何製定作戰方略。
實際上?,她連最基礎的病曆文書都不?會書寫。
陳西瑞正埋頭吭哧吭哧敲病曆,感覺背後涼颼颼的,一扭頭,再將下巴抬起45°,看見了腿長兩米的劉教授。
“?”
跟個幽靈似的,乾啥呀,監督人上?班啊。
陳西瑞調整好情緒,十分謙虛地問:“老師,我寫的病曆是有什麼問題嗎?”
劉仕文眉頭微蹙,一時間有點詞窮,“這些優美的語言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哈?這就算優美了嗎。”
“患者因?大金表丟失,輾轉反側,煩躁難眠,自訴想睡的意願特彆?強烈,予右佐匹克隆1粒口服。”
劉仕文把她正在敲的一段病程記錄給?讀了出來。
陳西瑞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頗為隨意道:“後來那大金表找到了,就在他自己包裡?,給?他們家家屬折騰得?夠嗆,就差去調監控了,可咱們病房裡?沒裝監控啊。”緩口氣,又?道,“當然,我已經提醒大爺要?把東西收好,像這種金光閃閃的貴重物品,一定要?到放櫃子裡?,醫院人多眼?雜,稍不?留神就被?人順走了。”
劉仕文甩她一記無語的眼?神:“他是丟大金表還?是丟小手鏈了,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是作家啊,多寫一個字是能多拿一分錢啊,全部刪掉,改成‘患者失眠,予右佐匹克隆1粒口服’。”
“哦,好的。”
劉仕文又?從?係統裡?翻出她寫好的其他幾份病曆,翻到27床,一字一句地念道:“‘建議患者氣管插管,家屬強烈拒絕,再三規勸後,家屬依舊我行我素’……咋的,是嫌醫患關係不?夠緊張啊。”
“我以為要?把咱們跟患者溝通的每個細節都放上?去,這樣才能完美地保護自己,規避責任。”
“倒也不?必這麼細節。”劉仕文從?病程記錄翻到醫囑、出院小結等等,大致掃了幾份病例,突然臉一沉,氣笑了,“來,你把羅美芸的出院小結,念給?我聽聽。”
陳西瑞哪敢違背師命,讓乾嘛就乾嘛,“注意休息,避免著涼;1個月左右複查胸部CT,呼吸科門診隨診……”
“繼續啊,怎麼不?讀了?”
“人…人有逆天?之時,天?無絕人之路。”
“對,就是這句!你的腦部結構是不?是屬於外星人呐?這些話,你咋好意思敲進去的?”
陳西瑞弱弱解釋:“她有輕度的抑鬱症,我想開導開導她。”
劉仕文無視其解釋,哼了聲,麵色有些嚴肅:“寫病曆三大要?點你給?我記好了,‘不?要?大白話,不?要?寫小說,不?要?流水賬’,一定要?簡潔明了,讓外行人看了也能看得?懂。都讀到研究生了,難不?成還?要?我手把手教你?”
“老師,我懂了,我以後肯定簡潔明了。”
陳西瑞接受良好,態度誠懇,劉仕文也就沒好意思說過重的話,畢竟喝過人家的愛心牛奶。
所謂“吃人的嘴短”,他時刻提醒自己,要?儘量克製脾氣。
但這事還?沒完,他把組裡?的住院醫師吳朗揪了過來,批評教育了一番:“你作為她的上?級,有義務檢查她寫的每一份病曆,摸著良心回答我,你有沒有好好檢查?”
吳朗把手放到心臟位置,嬉皮笑臉道:“肯定檢查啊,每份我都看了。”
劉仕文點了點那份出院小結,“你覺得?這話有必要?放上?去嗎?”
吳朗快速掃了眼?,噗嗤一下就笑了:“不?是啊妹妹,直接套模板的事兒,你整這麼文藝乾嗎。”說完自我檢討,“不?好意思啊劉主任,這個怪我,是我不?小心看漏了。”
劉仕文冷著臉,把兩人從?頭到腳狠狠剜了一眼?,然後對陳西瑞說:“還?有這段,‘主任醫師查房後示:患者依從?性差,建議繼續無創通氣治療’,請問是哪個主任醫師?”說完一頓,厲聲強調,“以後請把我的名字加上?去,‘劉仕文主任醫師查房後示’,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病程記錄。”
陳西瑞虛心接受:“好的劉仕文主任醫師,我這就來加。”
劉仕文心裡?翻白眼?,走到門口,臨時想起了什麼,轉身問她:“你知道咱們醫院一份丙級病曆扣多少錢嗎?”
陳西瑞搖頭:“不?知道。”
“一份扣三千,記住了。”
目送劉老師離開,陳西瑞沒忍住,一臉好奇地問吳朗:“吳老師,丙級病曆扣誰的錢啊?扣我的還?是扣你的,或者是扣咱們的劉仕文主任醫師的?”
吳朗朝她身後瞥了一眼?,表情有種說不?來的怪異,“扣劉仕文主任醫師的。”
“那我就放心了。”陳西瑞繼續劈裡?啪啦敲鍵盤,突然感覺背後陰風陣陣,她扭頭一看,差點從?椅子上?嚇得?跪下來,“劉老師,你走路咋沒聲兒啊。”
劉仕文皮笑肉不?笑:“你一個月到手多少錢?”
“兩千多。”
“那不?夠扣啊,以後記得?揣錢來上?班。”
“您彆?嚇我。”
劉仕文恢複一貫的高冷:“嚇不?死你,趕緊乾活兒。”
當上?規培生之後,陳西瑞就沒實習那麼輕鬆了,作為科室的一分子,她現?在要?參與值夜班。
每月的排班表新鮮出爐之際,她都會第一時間轉發給?傅宴欽,並親切地通知他:“親愛噠,咱倆的約會時間,就照著這張表來。”
周五這天?下夜班,忙到將近十一點才走出醫院大門,張叔在車裡?等她很久了,陳西瑞感到非常抱歉,匆忙係上?安全帶,“叔叔,下次我自己過去,你不?用特地來接我。”
老張不?急不?緩地發動引擎,開玩笑地說:“傅先生現?在隻?給?我布置了一個任務,就是接送你下班,這都不?讓我乾了,那我就得?失業了。”
陳西瑞笑了笑:“我真榮幸。”
到了錦園,彆?墅裡?就她和周姨兩個人,傅宴欽晚上?才會過來。
周姨是知道她的作息習慣的,吃一頓中飯,再洗個澡,之後就呆在房間裡?補覺。
周姨做了四菜一湯,都是些可口家常菜,陳西瑞嗜辣,喜歡吃川菜,周姨為此專門買了本菜譜研究川菜的做法。
今天?的四菜裡?就有兩道經典川菜,麻婆豆腐和辣子雞。
飯桌上?跟周姨閒聊,周姨無意說漏了嘴,提到之前那位不?愛吃辣。
“是姓夏嗎?”她順嘴一問。
周姨愣了下,閃爍其詞:“可能是吧,我也記不?清了。”
“我見過她,長得?很漂亮,是拍戲的大明星。”
周姨料不?準她是什麼心態,總之沒接茬:“這都十二點半了,快上?樓休息吧。”
陳西瑞走進二樓主臥,拉上?窗簾衝了個澡,吹乾頭發後就躺到了床上?。
夜班導致的作息紊亂,後遺症之一就是入睡困難,她找了部電影試圖催眠自己,後來也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陳西瑞這一覺睡了好久,醒來後天?昏地暗,恍惚以為是早上?,忍著頭暈目眩,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是晚上?八點。
衛生間的門縫裡?漏出來一絲亮光,她懶得?穿鞋,就這麼赤足走了進去。
浴室內霧氣繚繞,傅宴欽閉著眼?躺在方型浴缸裡?泡澡,神情分外舒展,右手懶懶搭在缸沿上?,指間夾著盛有紅酒的高腳杯。
猩紅色液體搖搖晃晃,剛喝了一半。
沒有絲毫猶豫,陳西瑞脫掉睡裙,卸下關鍵部位的最後一絲遮擋,抬腳踩入浴缸中。
滿池的水被?她踩出水花,傅宴欽倏地睜開了眼?睛,她趴到男人身上?,也不?說話。
傅宴欽放下酒杯,掌住她腦袋,不?摻情-欲的揉了幾下,嗓音沙啞:“起來。”
“能不?能不?起來啊。”陳西瑞滿腦子的男盜女娼,有些難以啟齒,“我還?想像上?次那樣。”
男人沉默了幾秒,倏地低笑一聲:“哪樣?”
陳西瑞抬頭,四目相對間,臉色逐漸緋紅,不?知是被?熱氣氤氳的,還?是自己的羞恥心在作祟。
“在水裡?那個,怪舒服的咧。”聲音混在心潮起伏的跳動中,她自己是聽不?見的。
二十二歲的陳西瑞,沒羞沒燥,精力充沛,享受著愛情的滋潤,也熱衷於身體的花式探索,你要?問她有沒有想過以後,答案是肯定的。
沒有哪個姑娘談戀愛是奔著散夥去的,她幻想一場盛大夢幻的婚禮,也暢想過無數次與愛人牽手散步的老夫老妻式生活,階級上?的那點差距,用她自己的口頭禪來概括,那就是“問題不?大”。
努力一把,可以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