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落水
暮春初夏,雅河下遊成片的田野一派生機勃勃,水稻蔬菜等莊稼綠油油的,桃子杏子結出了毛茸茸的果實。
陳家村村東頭枝繁葉茂的大槐樹下,聚集著三三兩兩歇息的村民。
有個正拿著煙紙卷煙絲的中年男人說:“這兩天鄉裡集市上,有城裡的人開了東風牌大卡車過來收糧食,價錢真不錯,星子你家不是還有餘糧麼,不讓你爸去換點兒錢?”
星子十七八歲,一笑露出大白牙,聽完拔腿就準備回家,“我去找他打個商量。”
實行家庭承包責任製有幾個年頭了,勤快些的村民家中已經囤下了多餘的糧食。市場雖然逐漸開放,但糧油等物並沒有完全放開,一些交易隻能悄悄兒進行。糧站低進高出,因此很多村民更樂意賣給私人。
村東不遠處,清淩淩的雅河自西向東蜿蜒繞過村邊,有幾個村婦正在河邊漿洗衣裳,嘰嘰喳喳說著這家長那家短的閒話。
“迎春,我聽說明珠她媽媽又嫁了?這次還嫁得挺好的!”
李迎春原本聽著村裡婆媳的閒事饒有興趣,一聽這話,臉就迅速垮了下來。
“人家能嫁三次是人家的本事,我們這些人辛辛苦苦幫人家養女兒,哪裡得到過半點好處?”李迎春冷嘲熱諷地說。
“我也是聽你們老大媳婦說的,我早上出門補苗正好遇到她割魚草,她說明珠她媽嫁到了鄰鄉的黃石村,那可是個大村子,現在已經出了幾個萬元戶。”婦女說道。
另外一個婦女接過話:“鳳蘭好像就是嫁給了一個萬元戶吧。”
“是的是的,聽說那個男人會拉業務,盤活了縣裡的一個磚窯廠,就是有點克妻,死了兩個婆娘。”
李迎春繼續冷笑:“這不是什麼鍋配什麼蓋嗎?於鳳蘭不也把我們老三和上一個男人克死了?她長得有幾分模樣,又會哄人,剛開始那幾年,把老人哄得團團轉。有她在的時候,老人哪裡正眼看過我半分?她現在既然過上好日子了,就應該趕緊把這個造了孽的女兒接走。”
*
此時,被李迎春稱作“孽女”的明珠正跟堂姐妹一起,從山裡摘蕨菜回來。
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薺菜、艾草最嫩的時期雖已過,但有一種蕨菜正當季,把它的嫩芽曬製成菜乾,或者醃在壇子裡,將來炒著吃,也可以很下飯。
回村的橋上,因為明珠的蕨菜最多,被堂姐紅珠要求分她一些。
明珠看了一眼她的菜筐:“你也有不少,回家後,你媽媽又不會罵你。”
紅珠哼道:“你看我媽罵不罵我,我比你大,卻沒有你多。”
明珠無奈,隻好從籃子裡抓了一把蕨菜,放在紅珠籃子裡:“那咱倆一樣多,你總不會遭罵了吧。”
紅珠得意地點了點頭:“這還差不多。”
結果,10歲的小珠不樂意:“那我成了最少的,你不能偏心眼,也得分我一些。”
明珠老實忠厚,為難極了:“要是再分你一些,我就成最少的了,我也會挨罵的。”
陳小珠說道:“那你可以跟我一樣多啊!”
“明明最開始是我最多的,現在變成了我最少……我不想……”小姑娘的性子也上來了。
三人在石板橋上,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了架,橋下河水湍急,水聲嘩啦,絲毫不影響三人的爭吵。
陳小珠雖然年齡很小,但是從記事起,堂姐就住在自己家裡,媽媽時常對她冷言冷語,她自然也跟媽媽一條心。
她伶牙俐齒地說:“你住在我家裡,吃我家的,用我家的,給我幾根野菜算什麼。”
爺爺走後的這三年,明珠就吃住在二伯家,一直忍氣吞聲,她努力地反駁說:“我不是住在你家,我是住在爺爺奶奶家,房子本來就是爺爺奶奶的……”
“爺爺去世後,房子就分給了我家了,你什麼也沒有,要不是我家裡養著你,你早就出去要飯了。”
陳紅珠幫腔:“你媽已經嫁了一萬次,這次又嫁了一個有錢男人,我看你還是跟你媽走吧,我們家可養不起你。”
明珠還沒滿15歲,身體長期營養不良,根本還沒有發育,頭發枯黃,瘦不拉幾,多年來寄人籬下的性格,讓她學會忍耐與承受,聽到堂姐妹這樣說,一時沒了言語,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我就不走。”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大聲哭喊著說道,“你們憑什麼趕我走?”
“喲喲喲,要不要臉,天天住在我家裡白吃白喝,現在讓你分幾根野菜都不分,你不要進我家的門。”陳小珠繼續挖苦。
“……”
*
???
陳明珠晃了晃神,看著麵前這個小不點,一時有些懵,這人誰啊?小小年紀,居然麵目這樣難看。
旁邊大一些的女孩,黑黑壯壯的模樣,眼睛裡掠過一絲厭惡與冷漠的光,看起來也不大好惹。
陳明珠看了一下手裡的籃子,裝的好像是野菜吧,她也叫不出名字。環顧四周,田野、河流,不遠處是一片房子,看上去是十分古早、破舊的農村建築,完全不是新時代的新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