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齊接手了戎宅管家的一半工作,以前程嚴負責的很多事情都變成了他要操心的日常。戎宅傭人對他的稱呼也從“小林先生”變成了“林先生”。
傭人們心裡都跟明鏡似的,知道他接管程嚴的工作隻是時間問題,程嚴平時對他極儘嚴厲也不過是為了鍛煉他,沒人會覺得小林先生做錯事被程管家在花園罰站一整夜是因為厭惡他。
他們都明白,程嚴很護著這個養子。林齊自己也明白。
當年他暗自做的那些手腳程嚴都知道,而且事無巨細,程嚴常年跟在戎縝身邊辦事,在戎家的權力僅次於戎縝,那些戎縝懶得過目的人和物,都被程嚴捏在手裡,他同樣可以決定很多人的生死。
其中就包括林齊,一條養在戎家的不那麼忠心的狗。
戎縝身邊多的是甘願給他辦事的人,其中不乏聽話機敏的,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得到戎縝的信任,所以對於他們來說,聽話不是他們最大的價值,能被戎縝信任才是。
而林齊被程嚴發現的那一刻,他的價值就已經岌岌可危,因為程嚴是絕對忠於戎縝且被戎縝信任的一個人。
林齊都知道,但他不後悔自己做出的選擇,他做好了一切準備等待著先生的暴怒,可並沒有,他等來的是程嚴的耳光。
一個,兩個,三個……
程嚴的目光冰冷而陌生,打一個耳光就問他一次:“你到底是給誰辦事的狗?”
林齊嘴裡的血已經流到了胸前,他起初不肯回答,但他不說話程嚴下手便越狠,直到他說出那個人:“先生。”
他說:“我是給先生辦事的狗。”
但程嚴依舊不停手,他不斷的問,不斷的要林齊回答,他要林齊把這句話刻在骨頭裡,響亮的耳光不斷響起,直到林齊自己都記不清楚自己說了多少遍的時候,程嚴才停下。
他每個字都是警告和威脅,語速慢而清晰:“如果今天是先生站在這裡,你就不是挨幾十個耳光能逃得了的。”
林齊嘴裡鼻腔都是血,他遲緩的點了點頭:“是。”
“不要越界管先生的私事。”程嚴聲音壓得極低:“彆說他本就是先生一個人的玩具,就算那是你的,先生要,你也得拱手讓出來。”
“擺正自己的位置,再有一次,你就去先生麵前請罪。”
林齊低著頭:“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一部分事情,但其實也並沒有完全懂。
比如他不懂,明明他已經暗中做手腳這麼久,明明程嚴早就已經發現了他,為什麼程嚴偏要等這麼久才來警告他,為什麼程嚴不在第一次發現的時候就及時阻止。
為什麼他也要放任夫人在外麵躲這麼久。
比如他不懂,明明程嚴是可以查到一些蛛絲馬跡的,但他卻把那些消息一次又一次放過,甚至故意做的天衣無縫。他做得極為自然,如果不是林齊也在辦這件事,他也會以為程嚴是真的查不到夫人的任何消息。
先生被病症折磨得發了瘋,他不經手這件事,所以這件事的可操作空間才這麼大。
明明在這件事上,他們都不是那麼忠心。
林齊不清楚程嚴的想法,但他們卻都心照不宣,他們依然是先生最忠心的狗,隻是在替先生撕咬彆人的時候,稍稍的,不那麼明顯的鬆了下嘴,放跑了那個已經遍體鱗傷的人。
他接手了戎宅的很多工作,儘心儘力沒有任何雜念,有時也會替先生做一些事情,而越做他就越心驚,他逐漸了解……不,他本來就了解先生的性格和手段,如果是先生經手這件事,如果先生在這件事上足夠冷靜,如果先生真的隻是恨極了夫人,那夫人絕對逃不了多久就會被抓回來。
先生不過是……同樣被感情衝昏了頭腦。
林齊再明白不過先生的那些表現,他在大宅裡的很多地方發現了一些和這裡格格不入的東西,比如寫過的便簽。林齊認得江寄厘的字跡。
以前江寄厘在大宅上珠寶鑒賞和品酒課的時候有一個厚厚的筆記本,林齊見過無數次那一頁頁整齊雋秀的字體,都說見字如麵,和江寄厘的人一樣,他的字也寫得非常漂亮。
所以林齊第一次在大宅發現那些便簽的時候就認了出來,那都是夫人親手寫的。
門口的櫃子上寫著:換鞋!帶鑰匙!
後麵還跟著一個很可愛的簡筆畫。
林齊知道這絕不可能是夫人特意寫給先生的,先生不需要這種東西,夫人也不會寫,那就隻有一種可能,這都是夫人自己用的。
戎宅廚房裡那一排奢華冷調的冰箱上也貼著:草莓牛奶過期倒計時,快喝掉!
長長的大理石餐桌上貼著:用過的隔熱罩要及時清洗。
全都是生活中最細枝末節的小事,林齊幾乎能透過這簡單的幾句話看到青年在另一個地方的生活狀態,是可愛的,也是鮮活溫暖的,是林齊從未見過的模樣。
但林齊並不敢碰那些便簽,因為每一張貼了便簽的地方,都是先生經常去的地方,先生似乎也在苦苦尋找著那一點微末的鮮活的蹤跡,總是靜靜的盯著那一張小小的字條走神,他無法把江寄厘再帶回這個冰冷的地方,於是隻好把那些沾有江寄厘氣息的東西放置進來,假裝青年曾經在這裡無憂無慮的生活過。
現在的林齊無疑是忠心的,但他依然忍不住覺得,是先生活該。
在這件事上,林齊大部分時候都權當自己眼瞎,哪怕他看到先生經常眷戀的輕吻相冊上的照片,哪怕先生會一次又一次繾綣的叫著那個名字自言自語,他都當看不見。
直到那天,先生突然要他去買一些東西,一些廉價的五顏六色的星星紙,林齊也沒有多問,隻確認了一下就離開了。
他本以為他依然可以當作視而不見,誰知他買回來後,先生卻難得的沒有讓他出去,先生拿出一串手鏈,問他會不會疊這種星星。
林齊看了下說:“以前疊過。”先生便要他教他。
林齊疊了一次戎縝就會了,他比對著那條手鏈上星星的顏色,原模原樣複製了十顆一樣的,不過這十顆星星並沒有再用廉價的繩子穿起來,而是用了一個白金手鐲,手鐲本身特彆纖細,隻有接觸的地方有兩個圓鈍的小球。
漂亮是漂亮,但穿上星星後就有種不相匹配的割裂感。
就像他看到先生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有一天居然會碰這種東西一樣割裂。
林齊恍惚的想,先生似乎變了很多,和五年前比,和找到夫人之前比,先生都變成了完全不同的樣子。
這天之晚上戎縝就離開了淮城,林齊知道他去了哪裡,那也是他日思夜想的地方,隻是程嚴在時時刻刻盯著他,他不能去,程嚴也不會允許他去。
桐橋鎮。
江寄厘自從上次發現自己丟了很多東西後,整個人便又有些焦慮的睡不著覺,這段時間他明明沒有再見過戎縝,那那些東西都是什麼時候丟掉的,江寄厘後背發涼不敢細想,也不敢和江崇多說。
他像一隻屯東西的倉鼠一樣,不放心的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鎖進了臥室的抽屜櫃子裡,晚上也會一遍遍確認自己的房門是鎖上的,甚至窗戶都用一盆長得比較高的常青樹擋住了,鑰匙他隻給江崇留了一把。
江寄厘已經好幾天沒有睡踏實了,導致他白天精神一直都不太好,這天他和邵維帶琴行的小朋友們去廣場那邊表演,廣場人比較多,小朋友們又比較鬨騰,他一整天都在忙,到了晚上實在有些撐不住。
縱然再焦慮擔心,也還是睡了過去。
江寄厘這些年有個習慣,他不喜歡太昏暗的環境,就算是睡覺也一樣,所以晚上他總會開著床頭那盞光調溫暖的台燈,把光的亮度調低一些,然後戴上自己的眼罩。
有些奇怪,但意外的讓他很有安全感。
他的眼罩是純黑色的,上麵有兩個大大的凸起的卡通貓咪眼睛,貓咪瞪得凶凶的,仿佛是在替睡著的人監視周圍的動靜一般。
臥室的空調開的溫度有些高,他縮在被子裡熟睡,臉頰兩側被熱的帶起了些燥熱的淡粉色。
江寄厘今天其實回來得很早,廣場活動結束是下午五點左右,很多小朋友的家長當場就把孩子接走了,他們收拾完也沒有多待,邵維知道他的狀況,所以在天色還亮著的時候就讓他離開了。
晚上七點他和江崇吃完了晚飯,之後洗了個澡他就爬上了床,江崇知道他疲累,所以也不去打擾他,隻自己回房間看書,中間過去給他倒了杯水。
江寄厘沒有看具體的時間,但他應該在八點以前就睡著了。
這一覺他睡得很沉,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他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感覺有些熱,他伸手往下拉了拉被子,但依然不太舒服,伸手解了兩顆睡衣扣子才覺得順上了氣。
在他又要睡過去的時候,突然,臥室裡響起一點細微的動靜,江寄厘睡得有些懵,隻以為是江崇進來了。
他呢喃著叫了聲:“早早……”
沒有應答,就那一瞬間,他突然一個激靈清醒了,後背一陣發麻。
他拉住了被子,嗓音不自覺帶了顫抖,他叫了聲:“早早?”
依然沒有應答,剛才聽到的那些動靜也沒了,江寄厘急忙坐了起來,剛想要抬手把眼罩摘下來,床邊就陷了下來,江寄厘鼻尖湧入一股熟悉的味道。
這個味道太熟悉了,江寄厘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整個人僵在了床上,一隻略帶冰涼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頰,而後緩緩向上,溫柔的摘下了他的眼罩。
江寄厘閉著眼睛,一動不敢動。
耳邊傳來那聲熟悉的聲音:“厘厘……”
眼淚已經盈滿了眼眶,他卻不敢睜眼,希望現在的一切隻是一場夢,但臉上如此真實的觸感,男人的手指輕柔的從他的額頭一路向下,撫到他薄薄的眼皮,鼻尖,紅潤的嘴唇,他的睡衣領口解開了,露出了精致漂亮的鎖骨,男人的手指在上麵流連片刻。
江寄厘帶了哭腔:“不要……”
男人抬手替他順著柔軟的頭發,說道:“我不碰你,乖,睜開眼睛,看著我。”
江寄厘咬著唇,睫毛顫了好幾下才睜開。
他並沒有直視眼前的男人,而是垂著眼眸,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男人黑色的絲質襯衫,柔軟的布料包裹著他寬闊的肩背和健壯的肌肉,抬手之間,江寄厘的鼻尖快要蹭上他的胸膛。
“寶貝,我太想你了。”
男人的聲音沉沉的,他看著眼前的人,還是剛睡醒時的樣子,後腦翹起一小撮頭發,他臉頰熱得粉紅,現在連眼睛也是紅紅的了,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戎縝把被子拉起來,將人隔著被子卷進懷裡,癡迷的嗅著他發間的香氣。
“厘厘。”他吻著青年柔軟的發絲,說:“我愛你。”
江寄厘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嚇得狠狠抖了一下。
他掙紮著躲開他的吻:“我不需要……”
戎縝又垂頭吻他的臉:“我愛你,寶貝,你之前不是問我愛不愛你嗎?”
江寄厘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這些,整個人都驚得瞪大了眼,聽著男人一遍遍的說著“我愛你”,渾身都在發抖。
他不要這種愛。
戎縝攬著他纖細的腰肢,仿佛抓到了什麼解藥一般,那些將他困在過去的無邊夢魘,那些鑽心刺骨的滅頂悔恨,都在觸到青年的那一瞬間變得極淡,他在夢裡說不了的那些話現在都可以說,一遍遍的說,像是彌補。
他說:“厘厘,回到我身邊好不好?讓我愛你。”
江寄厘噙著淚不說話,是拒絕的姿態。
戎縝嗓音更低,幾乎帶了些讓人難以置信的哀求:“我不能沒有你。”他高大的身軀弓了下來,埋進懷裡的人頸間道:“我要瘋了,厘厘,我想你想的瘋了。”
“所以,是您拿走的嗎?”
江寄厘突然開口,他問的沒頭沒尾,戎縝卻知道在說什麼。
男人慢慢說著:“手鏈,便簽,護手霜,還有你的衣服……都在我的床上,寶貝,它們有你的味道。”
“你還給我!”
江寄厘越聽越覺得不可置信,他氣急了,又覺得羞得沒臉見人,他推了戎縝好幾下:“你還給我,把東西還我。”
“已經用過了,你還想要嗎?”
江寄厘不是傻子,他怎麼會不知道戎縝嘴裡的“用過”是什麼意思,他又羞又惱,氣得哽咽。
“變態……”
戎縝聽到這個詞低低笑出了聲,他承認道:“我是……厘厘,那件衣服上全是你的味道,現在沾了我的味道,我還想讓你的所有衣服都沾上我的味道,讓你也沾上我的味道。”
“你不要再說了!”江寄厘:“其他的我都不要,但是……你得把那串手鏈還給我。”
江寄厘:“那是琴行的小朋友送給我的,我弄丟了她會傷心……我不想讓她傷心。”
戎縝:“我帶來了。”
江寄厘本來垂著的眼眸立即看向了他,視線跟著他的手,看到他掏出一個精致的盒子,江寄厘:“我是說那條星星手鏈……”
戎縝打開盒子,黑色的絲絨內墊上靜靜躺著一串彩色的星星。
江寄厘還沒看清楚,戎縝就嘭的一聲蓋上了,江寄厘伸手想去拿,被戎縝握住了手。
他慢慢的蹭著他的手背:“吻我一下,我就還給你。”
江寄厘:“你……”
戎縝抵著他的額頭,輕聲道:“一下就好。”
“厘厘,求你了。”
江寄厘撞進了他深深的瞳孔內,那雙從來都是冰冷和陰沉的眼睛裡此時滿是壓抑的痛苦,像是一個引人深陷的漩渦,江寄厘撞進去,就再難逃出來。
這不對。
江寄厘不想心軟,他垂下眸不再看他,語氣有些苦澀:“那串手鏈本來就是我的,您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拿走是您不對,您不能對我提要求。”
他說完,又小聲強調了一次:“不能,我不同意。”
“是嗎?”戎縝聲音很輕:“那沒辦法了。”
江寄厘聽到這句話謹慎了起來,他眼睛盯著那個盒子,他怕戎縝生氣把鏈子扯壞,畢竟之前他就要求過他把鏈子扔掉。
“戎先生……”
結果他剛一開口,一片陰影就壓了過來,戎縝扣住他的後腦,直接吻住了他的唇,江寄厘驚得心都差點跳出來,他推著男人胸膛的手一下撐到了床上,縮著身體就想往後麵跑,結果他越跑男人逼得越緊。
他退一下男人就往下壓一分,最後他被徹徹底底壓在了床上。
戎縝仿佛要將他揉進骨血裡,死死將他禁錮在床和自己之間,咬著他的下唇。
江寄厘急得在他背上抓了好幾下,男人紋絲不動,他斷斷續續的哭道:“放開我……瘋子……你放開我!”
戎縝充耳不聞,江寄厘怕得腦子發懵,他記得左邊的抽屜裡有一把剪刀,他拚命躲著往後退,一直退到胳膊能夠到抽屜的地方。
戎縝掀了下眼皮,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但並沒有阻止。
江寄厘胡亂拿出剪刀,氣息混亂的威脅:“我……我真的會動手……”
戎縝吻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