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平時說話總是和顏悅色的,以至於冷下臉來,情緒的變化以及這沉抑的語氣在旁人眼中耳中都極明顯。
夏晴和於木陽咀嚼慢了下來,不敢將口裡的蘿卜乾咬出聲,瞄了眼李寸心後,直拿眼睛瞅對麵的顏柏玉。
不知何時,堂屋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隻剩下了他們四個人。
顏柏玉也已經吃完了,碗筷周圍乾乾淨淨,她扶著空碗,準備端碗起身的,手指又滑落下去,叩在桌麵上,手指縮到掌心裡。
她的話果然還是叫李寸心不痛快了。
若是平常,她這些話李寸心即使聽不進去,也不會介意,但現在不同,梅文欽死了,李寸心亂了方寸。
顏柏玉輕輕吸了口氣,正要開口說話示弱,把這個話題休止在這裡。
李寸心又開了口,“我做不了一心二用,同時處理幾頭事還能忙中不亂,我也沒有氣場,隻是站在那兒就叫人望而生畏,我更不是冷靜理智有決斷的人,我撐不起這個威嚴的架子。”
顏柏玉一怔,她聽著李寸心似乎話裡有話,解釋道:“寸心,這個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呐,有條理的人沒有氣場,有氣場的人不夠冷靜,大家都有優缺點,天生我才,你有你的長處,你的親和力讓你能得到普遍的青睞,你得民心。你不要妄自菲薄。”
得民心?
李寸心放在桌上的手隻以指尖撐著桌麵,她的眉毛多顏色深,那一圈的肌肉靈活,做出表情來十分靈動,她眉心往上聳了聳,眉尾下垂,仿佛無奈難過,但隻在下一刻,她就笑出聲來。
其它三人都聽得出來,這聲音很嘲諷。
——她來得最早唄。
“你是不是覺得我傻?”她看向顏柏玉的眼睛,“我是不比你聰明,但我自己幾斤幾兩,我自己心裡明白。”
“我沒有覺得你傻!”顏柏玉站起了身,平視著李寸心,“我說的這些也不是恭維你的話,是我真心這樣想。而且做事有條理也好、有氣魄有決斷也好,這不是人生來就具備的,沒有又有什麼關係?都可以學,人不應該止步不前,你為什麼不往前走!”
顏柏玉對李寸心的目光不做回避,她站的方向背光,沒有那麼亮,眼睛的顏色變深,襯得她的神情冷漠,瞳仁沒有一點移顫,定得讓人膽怯。
是在生氣嗎,還是在泄氣呢?是真切期望她能成長,還是借此機會在發泄心裡那一點深埋的彆扭的氣悶,顏柏玉自己也分不太清。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最後一句話,她心裡是包含了彆的意思在的。
“我學不了,我的能力就隻到這!”李寸心浸到了自己的情緒裡,好話歹話都像是給油鍋添柴加火。
“這不過是你給你自己找的借口。”顏柏玉脾氣也上來了,李寸心的一味回避讓她心裡感到煩悶。
氣氛降到冰點,夏晴和於木陽像是看父母吵架的小孩,如坐針氈,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生怕戰火燒到自己身上。
兩人手裡握著筷子,不敢伸出去夾盤裡的菜,碗內的粥味同嚼蠟,手上的餅子像黏土一樣堵在嗓子眼裡,兩人哪還有心思吃飯,起了身想出去。
但另外兩人此時沒說話,堂屋裡很安靜,兩人一起身,那條凳在磚地上挪動發出摩擦聲,很顯耳。
李寸心目光挪過來,瞧見桌上隻咬了一口的餅子,就好像心裡日日堆積的爛草臭淤泥腐爛發酵,產生的沼氣讓她內腔日益膨脹,日益難受,終於在這一刻遇見了明火,引發了爆/炸。
“給我坐這!”李寸心猛地一拍桌子,這一聲震響,把夏於二人嚇得一哆嗦。“吃飽飯才幾天呐?啊?就給我這麼浪費。吃多少盛多少,把飯吃完了再出去!”
夏晴和於木陽神色驚恐地看看顏柏玉,又看看李寸心,無法承受她眼裡炙熱的烈焰,默默坐了回去。
顏柏玉突然開口,“你看,你不是知道該怎麼用村長的身份去跟人說話,知道怎麼震懾住彆人麼。”顏柏玉說的雲淡風輕。
李寸心桌上的手被蜇了似的彈開,從下頜到耳朵周邊的麵部似火燒,她像被人握住了把柄一樣難堪,“你!”
李寸心反駁不了她,她被這個赤/裸裸的把柄壓製住了,顏柏玉占據了高地。
“我不喜歡!我不喜歡不行嗎!”李寸心燥得背上針紮一樣,渾身冒汗,“你總說可以學,但現在就有人有這些能力,蓬萊、許叔、還有你!為什麼要舍近求遠,直接讓你們來當村長不就好了!”
“因為你是最適合的人……”
“我不適合!”李寸心高聲打斷顏柏玉的話,“我就想種田,我隻適合和那些不會說話的莊稼打交道,我不喜歡看清人心裡麵那些彎彎繞繞,我玩不來那些權力的規則,我也沒法像你一樣把每一步每一個人都算計得那麼明白!”
“算計?”顏柏玉身形往後晃動了一下,那似磐石一樣沒有猶疑、不會搖擺、定住了就不動的眼珠內漾起細碎的波光,兩彎細眉的間距在收窄,她的聲線也出現了波動,變得遲疑,“原來你是,你是這麼看我的嗎?”
李寸心望見顏柏玉受傷的目光,心臟抽了一下,“我……”
她恍然意識到,算計這個詞,不算什麼好詞,而在顏柏玉心中,這個詞負麵的意味更重,重到刺痛了她,重到顏柏玉沒想過她會對她有這樣的評價。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寸心低低道,腳往前蹭了一步,額頭冒出汗來,目光不安地四處遊移。
她心裡的一定不是顏柏玉所想的這個意思,她沒將這做貶義詞,她是口不擇言,現在也不知道有哪一個更合適的詞能來替代,但即使知道了又怎樣呢,說出的話潑出的水,收不回來,顏柏玉被她的話刺傷已是事實。
她想道歉,可她心裡有口氣下不去,她像被一個無形的架子架起了起來。好像她先服了軟,她所有的話語就跌到了塵埃裡。
好久,李寸心說道:“本來嘛,這個位置能者居之,現在的村子和我們當時的村子不一樣,你們三個要是不想當,那讓全村的人來重新選!”
聽到這話,一旁的夏晴和於木陽像是兩股發癢,不安地動著身子,就連他倆都知道,更換村長不是一件小事,現在的村子即使有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整體是平和的,重新選村長一定會引起震蕩,成為激發矛盾的一個由頭。
最終走向如何,誰也料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