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心一下子懸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她著急忙慌地撥開擋在跟前的人。兩邊的人大概也聽到了這聲破碎的聲響,仿佛是暫時歇戰,停了下來,隻是手上還扭著對方的衣服。
李寸心走到酒缸麵前,蹲在地上,常月和安寧的屋子地麵地基是泥夯的,那些液體流出來後迅速擴散開,一些滲進了硬梆梆的深棕褐色泥土裡,地麵浮著一層薄薄的水光,果渣也被汙濁。
“哎呀,哎呀。”李寸心著急得內臟像是絞著一樣,心裡很難過,身體上也很難過。
“酒砸了……”於木陽喃喃著,一瞬間又心疼,又害怕李寸心責怪,眼裡的凶光盯著張鶴鈞,將氣都撒在了張鶴鈞身上,“給老子跪下來道歉!”
張鶴鈞啐了他一口,“做你的白日夢吧。”
於木陽又在問候張鶴鈞家屬,“偷挖我們三七,你們態度倒像是大爺,在我們地盤上還敢動手,砸我們的酒,你賠得起嗎!把你分八塊你也賠不起!不跪是吧,酒潑了多少,老子打得你血吐多少!”
張鶴鈞眼裡閃出瘋狂的光,嘶吼道:“好啊,逼我們,逼死我們,都彆想好活,這操淡的地方,拉一個人墊背不虧!”
李寸心扶起酒缸,裡頭隻有底層一絲剩餘還沒完全流出來,她心裡想哭,但是像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哭不出來,手直打顫,耳朵裡嗡嗡作響,難過道:“我不要他道歉,我也不要把他分八塊,我就要我的酒……”她沒有施虐的癖好,看彆人痛苦並不會讓她心裡感到痛快,就是把這人打死了,她也解不了氣。
她什麼都不要,就想要這缸酒。
可這缸酒回不來了,就是對方賠了一缸酒,也不是原來那缸。
失去已成定局,正因不可挽回才有遺憾這一說,她心裡再度感受到深深的無力和悲哀。
暫停的爭鬥又重新上演,疼痛使人腎上腺素飆升,被打得越痛,打得就越狠。
村民似被侵占了領地的獅子,張鶴鈞五人似被逼至懸崖的困獸,誰也不放過誰。
李寸心滿心無奈,叫道:“彆打了!”她叫著每個村民的名字,讓他們住手,沒人聽她的。
這種情緒激動的時候,人沒多少理智,原本就難聽勸,這些心裡也不怕她,她的話沒有威懾力,這種時候更說不動他們。顏柏玉說得對,她壓不住他們。
於木陽和張鶴鈞已經是鼻青臉腫,兩人扭打至門邊。於木陽跟著顏柏玉學過兩招,簡單的摔技知道些皮毛,張鶴鈞被一邊廝打的人撞到肩膀重心不穩的時候,於木陽趁機一絆,把人摔在地上。
張鶴鈞後腦磕在門上,眼前黑了一瞬,不由得捂著腦袋直抽氣。於木陽見狀,趁其病要其命,一腳就要踢過來時,張鶴鈞反應迅速,大長腿一伸,先踹在了於木陽腿上,把人踹得往後踉蹌一步。
張鶴鈞右手順手拿起身旁一塊卡門用的石頭,一抬手就朝還沒站穩的於木陽砸了過去。
身形不穩的於木陽晃蕩著,卻剛好躲過了這一擊。
勁疾的石頭越過於木陽,飛出一道灰色的直線,挾雜著冷漠的風,襲向了這場戰鬥之外的人,李寸心的額頭上。
李寸心毫無防備,那灰色的影子猛地撲過來,沒給她半點反應機會,那冰冷尖銳的東西與額頭接觸時,應該發出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響,她自己沒聽見,因為銳利的疼痛在額頭上瞬間綻開,她自己遏製不住悶哼了一聲。
李寸心眼前黑了一陣,腦子有點懵,眉骨周圍的痛楚像是骨頭裂開了一樣,尖銳的痛楚如同一把錐子從骨頭縫裡往腦袋伸出鑽,那痛楚把心臟的一根筋扯著。
村裡的人陸續聽到動靜,雲琇見趙蓬萊去找文宓,聽說抓到了挖三七的人,好奇地過來看,在外頭就見到裡邊要翻天的陣仗。
雲琇站在門邊目瞪口呆,“這是怎麼回事啊。”
雲琇看了眼打成一團的人,像是池子裡翻騰的黑鯉,這間堂屋倒是限製了他們的發揮,常月和安寧被逼到後門邊,李寸心半跪在牆邊,手掌底下壓著的地濕了一片,酒糟的味道從她那邊瞟過來。
“於木陽,於木陽!”雲琇叫了兩聲,打上頭的人壓根不搭理她,她貼著門朝她走過去,說道:“村長,你就由著他們打啊,快叫他們停手啊。”
李寸心低著腦袋,有什麼東西從她臉上滴到了地麵,她聽到雲琇的聲音,抬頭看向她。
雲琇瞳孔顫了一下,臉色刷地白了,半蹲到李寸心跟前,抬起她的下巴,聲音抖著,“這是怎麼弄的這是,怎麼流了這麼多血啊……”
雲琇給她擦著臉上的血,動作細碎是因為手抖心慌,“這怎麼辦呐這,你快捂著啊。”
雲琇把李寸心額頭上的傷捂著,對外頭道:“夏晴,你快去拿棉布和三七粉末來。”
李寸心頭上的痛楚在擴散,眉骨周圍發麻,中心鈍痛發熱,仿佛有顆心臟在裡邊博博跳動。
李寸心撩開雲琇的手,伸手在眼前擦了一把,看了眼手裡的血跡,麵無表情。
李寸心站起身來,雲琇憂急道:“村長?”
李寸心四下裡看了一遍,抽出了牆邊掃帚裡的竹棍,提著走到了張鶴鈞和於木陽身邊。
她先是冷靜的說了一句,“撒開。”
兩人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在意。
李寸心握著竹棍狠狠抽下,也不管打中的是誰,冷沉的聲線裡似乎冒出了血腥氣,“撒開!”
李寸心做農活的人,力氣不會小,一棍抽下去,是連皮帶肉疼到骨頭。
於木陽抽回了手,捂著小臂直嘶氣,剛想罵人,見到李寸心血糊了半張臉的麵孔,呆住了神,“村長?!”他顧不得一邊的張鶴鈞,等他忙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李寸心已經提著竹棍朝一邊還在廝打的人抽去。
那竹棍落下,挨著的人都不得不收手,疼是真的疼,疼得心頭火氣,但看清打他們的人,又不敢還手,不如說李寸心那額頭冒著血的臉上的一雙眼睛,沒了柔和的亮光,血像是浸到了虹膜裡,顏色冷厲,瞧得他們有些惶然。
這些廝打在一起,纏得像菟絲子和大樹般難分難舍的人終於分了開,村民默然退開、默然從地上爬起來。
李寸心指著外頭,對這幾個村民道:“出去。”
“村長,他們……”
“都給我滾出去!”
這聲怒喝把眾人的心震得打了個哆嗦,那說話的人張著嘴,話卡在喉嚨裡,沒了後半截,眾人還沒晃過神,腳步已不由自主地往外走了。
於木陽還留在原地,“村長。”
李寸心道:“閉嘴,出去。”
於木陽吞咽了一下,跟在眾人後頭出了屋子,此時屋外頭已經圍了不少人,村民們的目光在這幾個鼻青臉腫的鄰居臉上來回,禁不住好奇,七嘴八舌地問:“不是說抓到挖三七的人了?怎麼一回事?你們怎麼就打起來了?”
文宓集齊了隊裡的人和趙蓬萊趕了過來,趙蓬萊說道:“不要都聚集在這裡,該做事的去做事,休息的回自己屋子去。”
文宓帶著人推開人群,把路讓了出來。
於木陽說道:“村長發了火,把我們趕了出來,屋子裡就他們幾個女人,我怕那些人破罐子破摔做什麼,文姐,你快進去吧。”
文宓帶著人進屋子,夏晴拿著毛巾棉布和傷藥趕了過來,從人的縫隙先一步擠了進來。
李寸心正站在張鶴鈞身前,自上而下俯視他,她的目光冷靜,可那鮮紅太張揚,把眼色襯得冷漠,“你是他們的老大?”
張鶴鈞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女人,肅然道:“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