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許久才從震撼中醒過神來,錢榆已經騎著毛驢來到了跟前,她比前幾天見麵的時候看上去更加疲憊,仿佛她的精神雖然在強撐,但身上的皮肉和氣息已經扛不住鬆弛著昏昏欲睡,她說道:“李村長,我聽說你們騰出了一間屋子做病房,我需要你們先安頓傷患。”
“好,好,我明白,沒問題。”李寸心滿頭的冷汗,目光艱難地從擔架上那些傷員的身上拔/出來,她回頭厲聲道:“於木陽,沈虎,愣著乾什麼,過來幫忙!都彆圍在這裡,把路讓開!”
村民們從恍惚裡抽出身來,心頭一緊。於木陽凝了凝神,手臂用力一揮,急忙招呼人過去幫忙。
村子裡的男人從人縫裡擠向前來,小跑到那些擔架前邊,“兄弟,換我來,你先歇口氣。”前頭的擔架有人替換了,村民便自發往後邊的擔架去。
李寸心向錢榆說道:“錢醫生,你跟於木陽先過去看看,有什麼不妥的或是缺的,你讓他過來找我。”
錢榆向她點了下頭。
“你們把人送過去以後,再到這裡來集合,我們會給你們安排住處。”李寸心向楊太楠的這些護送村民說道。
無法行動的有三十六人,有二十人被人背著,餘下的人傷處麵積大且無法忍受壓迫,隻能躺在擔架上。
於木陽等人接過擔架,在前頭帶路,村民向左右分開,讓出一條通道,這些傷患被帶著從人分開的道路中央而過。
結滿血痂的手臂,似剝了一層皮的脖頸,濕漉漉的繃帶苦澀的腥味溢出來。
常月顫著聲音,“我的,我的天……”
蔣貝貝隱約聽見擔架上忍不住疼的人傳來的啜泣聲,捂著嘴,眼睛頓時濕了,不忍地將臉移開。
道路兩旁的人目光沉重,心裡悶得慌,當聽說這些人糟了災,有傷員,那時候他們的感覺是隔了一層的,對他們而言,感受更多也隻是“火災”“傷員”這詞的含義,而現在,他們看到的是新鮮生活、是血淋淋展現在他們麵前的災難。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李寸心舔了下乾澀的嘴唇,清了下嗓子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沙啞,她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身邊的蔣貝貝和柳錯金,“我們現在還有要緊事要做。”
兩人看到隊伍在前邊停下,村民們空洞的眼光茫然無措地打量著這片地方,時而神經質地閃爍出警惕的光芒。楊太楠騎著毛驢從隊伍最後方趕到前頭來維持秩序。
楊太楠下了驢背,到李寸心跟前說道:“李村長,人都到齊了。”
李寸心點了點頭,和楊太楠走到隊伍前頭,李寸心對著眾人朗聲說道:“大家遠道而來辛苦了,我是這裡的村長李寸心,我想你們過來之前,楊哥已經給你們做過大致的情況說明,那麼我就不多說廢話了,你們也累了。希望大家能自發維持秩序,聽從安排,我們儘快處理好物資的交接,安排好大家的住處,大家也能儘快吃上熱飯,洗上熱水澡,好好休息。”
眾人雖然沒有說話響應,但也沒有人抵觸抗拒,他們隻是呆呆地望著李寸心。
李寸心回頭看向身後,先是顏柏玉走上了前來,說道:“請管攜畜禽的各位帶著物資到我這邊來集合。”
隊伍的人看向楊太楠,楊太楠沒有說話,而是走到顏柏玉身邊,將手中毛驢的韁繩遞給了顏柏玉,把毛驢交了出去。
有了楊太楠領先,隊伍裡牽著毛驢的、抱著雞鴨的、拉著山羊的,都帶著自己看管的牲畜走到了顏柏玉這邊。
人到齊後,顏柏玉說道:“請跟我來。”
另一頭,雲繡說道:“請管攜食物、包括一些香辛料在內等各種食材的各位到我這邊來集合,帶著種子的各位也到這邊來集合,和帶著食材的人分開站。”
柳錯覺站在另一邊朗聲道:“請管攜金屬器具的到我這邊來集合。”
蔣貝貝的聲音太細,王燃在一邊幫她喊道:“請管攜布匹毛皮的到我這邊來集合。”
夏晴放開了喉嚨喊道:“請各位帶著木質家具的,不管什麼桌椅板凳、木板、木棍的,都到我這邊來集合,還有帶著杯碗筷子一類的,以及各種生活瑣碎物品的,也來集合,分開站。”
顏柏玉幾人手上都拿著一本裁剪後用線縫定的薄本,身旁跟著一個人幫忙端著裝墨汁的水杯,好叫他們這些負責物資交接的人方便記賬。集合完人後,負責的人便帶著他們下去將物資運去存放的位置。
等到幾隊人陸續離開,趙蓬萊、寧一葵、王然、狄婉玲四人拿著孫爾列出的那張表格走來,分了四處站著,各自向隊伍裡叫道:“請叫到名字的各位到我這邊集合,我們現在要開始給各位安排住處。”
“羅柳、汪來旭……”四個人開始各自按照表格叫自己負責的人的名字。
領著傷患去病房的於木陽小跑了回來,向前張望了一下,著急地越過人群,找到隊伍前頭的寸心。
李寸心抬頭,目光從手裡的表格看向於木陽,問道:“人安置好了嗎,錢醫生怎麼說?”
於木陽說道:“錢醫生很滿意,但是現在病房裡還缺了十張床,他們的擔架有些是布擔架,沒法用做床板。”
李寸心說道:“要床架床板去找夏晴,要墊絮被單去找蔣貝貝,她們那邊實在拿不出來,再來找我,我來想辦法。”
於木陽點了下頭,應道:“好。”連忙下去找人。
李寸心看向前頭分開的隊伍。趙蓬萊和寧一葵已經帶著人離開,去安排住處。王燃和狄婉玲的隊伍也集合得差不多了,原先站著人的地方隻留下一些深深的車轍印。楊太楠和孫爾還守在這裡,好讓村民們有什麼問題時,能第一時間找到他們進行協商。
所有的事都是喧鬨卻有序的,眾人雖然第一次遇上這樣的場麵,但忙碌和心理上的同情迫使他們快速進入狀態。
那些護送傷患和前去物資交接的人陸續又回到了村西口集合,很快接收記錄物資的夏晴等人也趕了過來幫忙安排村民住處。
李寸心看了看天色,拉住雲琇說道:“雲琇,天色不早了,你們先去生火做飯,村子裡多了兩百來個人,廚房壓力不小,等會兒蓬萊他們安排好住處,楊太楠他們村子裡的廚師會過去你們那幫忙。還有,今天的夥食做得清淡些,他們變更飲食,要讓他們的腸胃先適應一下,彆蒸飯,直接煮粥,讓他們容易消化。”
雲琇道:“我明白。”
雲琇叫走後廚的人,又另外挑了些人幫忙挑水備菜。
李寸心仍舊和楊太楠孫爾兩人留在村口核查人員住處的安排,直到表格上的名字勾畫完,李寸心帶著最後三人對楊太楠和孫爾說道:“走吧。”
這兩百一十五人在來之前就已經被李寸心分好了住處,誰住在哪羅列在冊清清楚楚。
李寸心帶著人徑直來到了湯疆和沈虎的屋子。兩人正坐在堂屋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見到人過來,沈虎忙站起了身。
李寸心向一邊開著的房門看了眼,問道:“都收拾好了嗎?”
沈虎道:“都收拾好了。我屋子裡堆放了不少素紙和造紙的器具,占了空間不好搬運,位置要小些,所以湯疆過來和我睡,他們三個住湯疆的屋,村長,你看這樣行不行?”
“嗯。”李寸心瞥了眼湯疆。
湯疆懶懶散散地站起來,他雖然配合,但也說不上多熱情,原先見到傷患時的震驚與共情,在搬到沈虎屋子裡,想著以後擁擠的生活時被焦躁不安一點點消磨下去了。
李寸心安排住處的方案和眾人設想的完全不同。他們以為李寸心會叫村裡的人搬出些人來,空出一部分房子來給楊太楠村子裡的人住,但李寸心沒有。
李寸心和顏柏玉商量過後,認為兩邊人要是分開了居住,便是隱形的劃分出了區域。人喜歡呆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裡,即便是住到了一個村子裡,但要是兩個村子裡的人依舊隻跟自己的熟人交流,隻在迫不得已時才和對方村子裡的人來往,那交融的效果也微乎其微,在這樣的氛圍下,久而久之,兩邊會隔出一條無形的楚河漢界。
李寸心讓原先的村民依舊住在自己屋裡,把楊太楠村子裡的村民分散了安插進每一戶,或是原住民空出一個房間給新居民居住,或是新居民與原住民同住一間房,不僅如此,每位原住民還要負責引導自家新村民適應新的生活,新村民是輕微傷患的,原住民也要承擔起照顧的責任,這樣把責任細分落實到個人,不光出了問題有人可查,還能減輕錢醫生以及管事人員的負擔。
每人的住處也不是隨意安排的,而是選擇和原村民同鄉或老家最近的新村民相組合。
李寸心打從一開始就打算打破兩個村子交流的壁壘,讓他們不得不朝夕相處,從生活起居互相交融,最快速地融入對方的氛圍。
李寸心看出來了湯疆的不樂意,但沒有多說,她指著身後的三人向沈虎和湯疆說道:“以後你們就是室友了,你和湯疆要負責照顧他們,互相認識一下。”
李寸心向三人介紹了沈虎和湯疆,又向湯疆和沈虎介紹道:“徐七,老家黃山的。衛東羽、元旺,巴蜀的。”
湯疆一怔,看向衛東羽和元旺,“你們老家哪的?”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元旺木木地說:“宜賓的。”
湯疆高興地怪笑了一聲,叫道:“我也宜賓的!我也宜賓的呀!”他又忙不迭問衛東羽道:“你呢?”
衛東羽有些彆扭地說道:“重慶的。”
湯疆道:“老鄉,也是老鄉,川渝是一家。”湯疆興奮地眼睛都紅了,問元旺道:“你是宜賓哪呀?”
元旺道:“長興。”
湯疆叫了起來,“我是江安的,就在隔壁!我倆鄰居!”開車過去甚至要不了一個小時。
三人呆木的臉有了一絲柔動的線條。
湯疆不見了先前提不起勁的模樣,他興奮地同三人聊起家鄉的事,隻覺得自己從未有哪一刻似現在這樣有說不完的話題,家鄉的美食、家鄉的風景、家鄉的人、一條小河他也說得興致勃勃。
他和沈虎帶著人進了房間。
沈虎說道:“你們以後就住這,有什麼缺的就跟我說。”
“對對對。”湯疆看著他們臉上的倦色,說道:“要不你們先睡一會兒,休息一下吧,估計等一會兒要開飯了,等飯好了,我們叫你們。”
湯疆打量著三人的身形,搭著元旺的背,說道:“你們三個人先躺下來試試,擠一擠應該睡得下,要是不行,我和沈虎找兩把凳子來在旁邊搭塊木板。”
元旺被湯疆拉著坐床上,觸手柔軟的墊絮讓他一愣,不由得摸了摸,目光望見床單時,忽然有些慌張地站了起來退到一邊。
湯疆笑道:“這床上有老虎咬你屁股?”
元旺臉色通紅,手局促地在身側的衣服上有力擦拭,他神色歉然又無措,囁嚅道:“身上,身上有點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