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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相豫章伸出手,捏了捏自己胳膊。
疼,不是在做夢。
所以他與小阿和重逢是真,小阿和活著是真,小阿和殺人掙錢甚至還提前預判了他的預判準備去方城開荒更是真。
這些都是真的,那麼問題來了,這個厲害得讓他都要忍不住讚一句的梟雄之姿的小女孩兒,到底是不是他的阿和?
——顯然不是。
蘭月是典型的潑辣直率心思淺,左騫張奎更不必提,幾個人的心眼加一塊沒有貞兒指甲蓋多。
小梨倒是聰明點,但她與阿和相處的時間不多,對阿和原本的性格也不熟悉,哪怕阿和性格大變,她也會覺得這是阿和像他與貞兒的緣故,畢竟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反賊的女兒當然是梟雄。
可問題是,阿和不是這樣的性子。
阿和不僅與狠辣果決的梟雄沒有任何關係,還性格綿軟,容易上當受騙,是株應該養在溫室裡的花兒,根本經不起外麵的風吹雨打,更彆提在亂世之中活下來,不僅救自己還救了一幫人,熱火朝天要為他掙出一份家業來。
這不是他的小阿和。
哪怕突遭巨變,在亂世中掙紮求生導致性情大變,也不該變得這麼徹底這麼匪夷所思。
相豫章眼睛輕眯,伸手去揉小姑娘的發。
這是他以前頗為喜歡的動作,把小孩兒當著團子似的在手裡揉著,小姑娘沒有多想,笑眯眯仰著小臉,任由他親昵揉捏著。
但他卻不止是揉捏,他手指卻一路往下走,捏捏小姑娘的臉,捏捏小姑娘的耳朵,就連小姑娘的後脖頸也被他捏了捏。
——若是彆人喬裝打扮,人/皮/麵/具的接縫應該在這幾個位置。
但他卻並沒有摸到人/皮/麵/具的痕跡,彆說麵具了,上麵連細小傷疤都不曾有,光潔的像是上好的玉,讓人愛不釋手。
好的,眼前的人不是彆人假扮的,這副皮囊與這副身體仍是他女兒。
既然不是彆人假扮的,那為什麼性格大變,從柔弱不能自理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思及此處,相豫章微抬眼,試探出聲,“阿父來得及,沒給你帶什麼好吃的,要不阿父讓庖廚給你做點你最喜歡吃的芙蓉糕?”
“大哥,你真是高興傻了。”
眼前小姑娘尚未答話,他身後便響起左騫的哈哈大笑,“阿和才不喜歡吃芙蓉糕,阿和喜歡吃的綠豆糕與棗泥糕。”
“......”
蠢貨!
相豫章恨不得拿腳踹左騫。
相蘊和奇怪地看了一眼相豫章,“半年未見,阿父連我最喜歡吃的東西都不記得了?”
“記得,阿父當然記得。”
相豫章立刻道,“這不是半年沒見你,突然見到你高興得腦子都不好使了嗎?”
“嗐,阿和,你彆跟阿父一般見識,阿父是太高興了。”
相豫章一拍腦袋,笑著哄小孩兒。
相蘊和噗嗤一笑。
還彆說,這是她阿父能做出來的事情。
“阿和,你還記得嗎?你第一次學著給阿父做飯時的模樣。”
相豫章不著痕跡岔開話題,一邊拿手比了個身高,一邊仔細看著小姑娘麵上的細微表情,“那時候你才這麼高,連灶台都碰不到,在地上墊了快木板,才勉強夠得到鍋。”
小姑娘被他勾起了往事,稚氣未脫的小臉浮現一抹甜甜笑意,“當然記得。”
“那時候阿父被人誣陷,被官吏抓進大牢裡,阿娘為了救阿父左右奔走,連飯都顧不得吃,我就想著,我人小,幫不了阿娘,便在家做做飯吧。”
小姑娘笑著道,“可我著實不會做飯,燒出一鍋黑乎乎的麵湯來,阿娘見了麵湯沒敢端碗,倒是阿父把麵湯喝完了。”
相豫章眸光微微一滯。
——她竟然連這些事情都知道?
“一邊喝,還一邊誇我做的好喝,是阿父喝過的最好喝的麵湯。”
相蘊和道,“我以為真的有阿父說的那麼好喝,便也嘗了一口,呃,像是刷鍋水,不,刷鍋水還要難喝。”
那味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直到現在,她還能想起那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相蘊和的臉色有一瞬的扭曲,小腦殼搖得像是撥浪鼓,“太難喝了。”
“也就阿父願意哄我,誇我做的麵湯好喝。”
“阿父沒有騙你,那的確是阿父喝過的最好的麵湯。”
相豫章歎了一聲。
他為兄弟意氣鋃鐺入獄,貞兒不僅沒有責怪他,還為他左右奔走,動用一切關係把他救出來。
救出來之後,沒有問他半個字,更沒有覺得他荒唐,隻跟他說,她跟阿和在等他回家,若沒什麼事,便跟他回去,莫叫阿和擔心。
他隨著貞兒深一腳淺一腳走回家,看到皰房濃煙滾滾,小姑娘被煙霧嗆得滿臉淚,卻還努力睜著眼攪拌著鍋裡的麵湯。聽到他的聲音,小姑娘一不留神從木板上摔下來,手上的皮都磕破了,卻還仰著臟兮兮的笑臉,說著阿父你終於回來了。
他看著懷裡的小女兒,再看看身邊麵帶微笑的妻子,那時候他就想,他得一輩子對她們好。
“阿父還把我當小孩兒哄呢。”
耳畔響起小姑娘軟糯糯的聲音,“明明一點都不好喝的,我又不是沒嘗過。”
相豫章回神,低頭看小姑娘。
懷裡的小孩兒還是舊時模樣,天真稚嫩,一臉孺慕,小小的模樣與曾經被煙霧熏得黑漆漆的小臉逐漸重合。
可模樣雖一樣,眼底的神態卻不一樣,曾經的小孩兒是風雨中搖曳的花兒,他時刻看顧著才不會凋零,而現在,小姑娘的眉眼依舊天真,神態依舊嬌怯病弱,但卻沒了天塌下來都會有父母為她撐著的依賴。
相豫章心頭一跳,眼睛眯了起來。
——這不是他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沒那麼堅韌,也沒那麼強大。
半年的掙紮求生不足以讓她無堅不摧,長成一個他都忍不住為之讚歎的梟雄之姿。
沒由來的,相豫章想起話本裡被鬼魂附身奪舍的事情。
相豫章立刻抬頭看日頭。
即將入冬,日頭已變得稀薄,但儘管如此,還是從雲層中探出陽光來,一縷一縷灑在人身上,也灑在他麵前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被他逆光抱在懷裡,身後是微薄日頭,頭上兩隻小揪揪被陽光染成淺金色,像是給她披上一層淺淺霞光,整個人都變得分外柔和軟糯。
——她不怕太陽。
那就不是孤魂野鬼來附身。
不是鬼,難道是山野裡修煉多年的精怪?
不信鬼神精怪之說的男人絞儘腦汁想著自己聽過的戲文看過的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