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看的並非他的臉,而是更往下的地方。
這個男人的右腿自腿根向下已經消失,而他的左腿,許是被山體滾落的石塊砸中,正在源源不斷地滲出大量鮮血,在他身後,竟有一道蜿蜒了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樓梯那邊的血痕。
並不難猜到,這個男人也許是發現了她被鎖在此處,拖著僅剩一條還被砸爛的殘肢,一點一點爬過來救她。
男人氣若遊絲地說著什麼,可周圍全是山體的轟鳴,仿若群山憤怒的咆哮聲,毀天滅地一般回蕩於天地之間,沈憶完全聽不清楚,但看著他不斷重複的唇形,她很快分辨出來,他說的是:
“快走,快走。”
沈憶停頓了幾息。
在這堪稱瞬間的短暫時間,她立刻做出了決定。
迅速地抬起男人的一條胳膊繞到自己脖子後方,她用兩臂托起他,早已麻木的雙腿在這一刻重新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雙腳一點,飛快地彈射而出。
快,要快!
身體四麵八方皆有巨石砸下,轟鳴聲不絕於耳,沈憶抱著男人,用儘全身力氣在墜落的石塊中騰挪翻轉。
還好通向一樓的樓梯上隻落了一些不大的落石,基本還能走,沈憶幾步躍下台階,衝向寨門。
她的身後,山體開始隱隱傾斜,無數大樹夾雜著泥土和雪粒急速砸下,整座山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下陷坍塌,被越來越多滾下的山體碎片深埋在下。
十丈,五丈,三丈……最後一步!
沈憶的雙腿幾乎已經不會打彎,完全靠著本能,邁出了寨門,就在同一時刻,身後傳來轟隆巨響,山體滑落,將整座山寨徹底埋於地下,仿佛一切從未存在過。
也就在這一刻,天邊灑下一縷霞光,長久在昏暗中奔襲的沈憶下意識眯起眼,望向天邊。
一望無際的雪原儘頭,金色朝霞鋪滿天邊,一輪圓日露出了金紅色的邊緣,霎時間,光芒萬丈,整片雪原都變得光輝燦爛。
她身前不遠處,還有很多很多人,和她一樣,都是剛從這場滅頂之災中逃出來的幸存者,他們不約而同地眯起眼,怔怔眺望向那冉冉升起的朝日。
恍惚之間,聽到風中傳來的話音。
“都逃出來了嗎?”
“都逃出來了。”
沈憶下意識想要彎彎唇,可她已經連提起唇角的力氣都沒有了,渾身已經脫力,她的步子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最終,她停下腳步,緩緩回過身,望向那片山腳下的龐大廢墟。
硝煙彌漫,荒蕪死寂。
除了她,再不會有人知道,這裡曾有個人,大步向前,決然赴死,永不回頭。
除了她,再不會有人知道,這裡曾有個人,他算不得好人,卻也願意以自己一命,換得他人存活。
除了她,再不會有人知道,曾有個人永遠留在了這裡,長眠地下,無碑,無墳,無塚,亦無名。
濃濃的疲憊襲來,意識逐漸變得混沌,沈憶雙眼不受控製地垂下,她的身子慢慢地軟倒在地,頃刻間昏死過去。
北風呼嘯著,平原上,遠處枯敗的樹枝上簌簌掉下雪粒,在風中如柳絮般飄揚著,旋轉著,慢慢落在寂靜的庭院中。
沈憶修養了三四日才漸漸恢複精神。
季祐風日日過來看她,每次來時要麼帶西街的糕點,要麼帶東城坊的酥酪,總歸是變著法地哄著她乖乖喝藥。
聽季祐風說,他已將秦峰青和何玉良等人下獄,同時修書一封,將孔雀樓和私造火銃火藥之事一一稟明,八百裡加急送往京城請皇帝定奪。
聽季祐風說,沈聿現在日日出入帝巳城城防軍營帳,為了重整軍紀及城防部署忙得不可開交,基本每天都要到深夜回來。
還聽季祐風說,枕月最近似乎對習武有了莫大興趣,日日在大門口蹲沈聿,一路同他走回院子,纏著他教自己習武。
枕月或許會成為孔雀樓一案最為重要的證人,所以在她說無依無靠,希望能暫時借住在這裡的時候,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