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克登一臉麻木的推著輪椅在營地裡穿行著。
輪椅上,胤祐興致勃勃的到處亂看,絲毫不在意周圍人看到他時那些飽含著驚嚇和茫然的表情,他甚至還在自己的腿上搭了一條薄薄的毯子,讓自己坐輪椅這件事情看起來更加的有理有據一些。
然而跟著禦駕一起前來的所有人都知道,昨兒他們的七阿哥還被自己的侍衛帶著騎馬來著,還因為想在馬背上站起來,被萬歲爺罵了一下午,怎麼可能會需要坐輪椅呢?
怕不是這位小祖宗又想出什麼折騰人的新法子了吧?
沒看到一向與他關係親密的四阿哥都離了好幾步遠,謹慎的不肯靠近嗎?
胤祐拍了拍輪椅的扶手,示意穆克登慢一些,等胤禛走過來的時候,他不滿的說道:“四哥,你躲我那麼遠做什麼?”
胤禛老老實實的答道:“我怕一會兒汗阿瑪發火的時候,以為我跟你是同謀。”
寵弟弟也是要有分寸的,明晃晃這麼大一個坑,他絕對不會自己跳進去的。
胤祐對著胤禛做了個鬼臉,但也沒有非要將胤禛拉下水的意思,好漢做事好漢當,就算他汗阿瑪真的暴跳如雷,他也有辦法全身而退,大不了就是再丟些人唄。
在所有人都腳步匆匆忙著收拾東西的營地裡,突然出現這麼一個坐輪椅的人,實在是太過惹眼,特彆是不明就裡的蒙古人,更是驚訝的差點掉了下巴,若不是胤祐身邊帶著侍衛,恐怕早就有人過來打聽情況了。
胤祐他們在帳子裡聽到的賽馬的聲音來自整個營地東北麵的一個馬場,也是營地範圍內最大的一個馬場,此時馬場裡人頭湧動,歡呼聲和呐喊聲此起彼伏,似乎賽馬的戰況十分的激烈。
侍衛們先行一步,分開圍在馬場門口圍觀的人,給胤祐的輪椅騰開了一條寬敞的路。
有脾氣暴的蒙古漢子不滿的想要嗬斥,卻在看到輪椅的一瞬間閉了嘴,雖然他們草原上沒有這種能動的椅子,但是看著樣子也能猜到,輪椅上坐著的人大概腿腳不太方便。
胤祐並沒有很在意周圍人有些憐憫的目光,這樣的目光他前世看過太多,早已經免疫了,他微笑著同給他讓路的人道謝,態度謙和有禮,配上他稚嫩的小臉和一看就知道不凡的身份,倒是讓這些粗狂的蒙古漢子心生好感——
這麼可愛又高貴的孩子,怎麼就這麼可憐呢?
胤祐沒管那些蒙古人是如何腦補的,他越過眾人之後,就被馬場中奔馳的駿馬給吸引住了。
沒有親身見過賽馬的人,是無法理解那種“龍脊貼連錢,銀蹄白踏煙”的感受的,前來圍場的這一路上,胤祐雖然也時常被帶著騎馬,但也不過就是隨意跑跑,遠達不到飛奔的速度,而此時在賽馬的人,卻是真真正正的放開了跑。
膘肥體壯的駿馬快如閃電,在馬場上劃過一道道殘影,遠遠望去,似乎四蹄都已經騰空了,真的像是在飛一般。
胤祐伸手掩住口鼻,不叫自己吃到太多的塵土,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坐輪椅的弊端——
太矮了,吃灰。
場上的賽程似乎已經到了終點,一道叫胤祐十分熟悉的身影竟踩著馬鐙站了起來,如同雜技一般越過了終點,奪下了那用紅綢高高掛起的彩頭。
“好!”
“厲害!”
在圍觀的人們高聲的喝彩中,那贏了的騎手高高舉著紅綢包著的戰利品,繞場一周,享受著屬於他的歡呼,然後在走到胤祐麵前的時候,突然勒馬停了下來。
騎在馬上的胤褆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疑惑的看了看站在胤祐身後的胤禛——
這小子又在搞什麼鬼?他這破輪椅哪兒來的?
胤禛抬頭望天:彆問我,跟我沒關係,我什麼都不知道。
“恭喜大哥獲勝。”
胤祐臉上的表情矜持又文靜,像一株亭亭玉立的玉蘭花一般,帶著幾分矜貴和疏離,讓人想要靠近,又不敢越界。
深知弟弟本性的胤褆策馬往後退了幾步:……大白天的見鬼了。
“大阿哥,這位是您的弟弟嗎?”
與胤褆一起賽馬的蒙古人湊了過來,對著胤祐友好的笑了笑:“長的真像恩赫阿木古朗汗啊,一看就是學問特彆好的樣子!”
整日被漢師傅告狀的胤祐禮貌的微笑:“謝謝您,您的馬騎的也特彆棒。”
胤褆渾身一哆嗦,又往後退了幾步,乾笑道:“小,小七,你,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需要搭戲的話你倒是提前跟你大哥說一聲啊,突然來這麼一出,接不上戲啊!
胤祐對著胤褆眨了眨眼睛,卻繞開了話題:“大哥剛剛贏了什麼彩頭,能不能讓我看一看?”
胤褆慌忙將手裡的紅綢對著胤祐就丟了過去,看他出手的力道,似乎分量不輕,站在胤祐身後的穆克登心裡一驚,怕那東西砸到胤祐,趕緊往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接,卻不想突然從旁邊飛過來一個鞭子,在穆克登抓到那東西之前,就已經將其卷住,帶到了一邊。
“這短刀重的很,你怎麼能用它砸人呢!”
一個嬌俏的聲音從人群裡傳來,胤祐轉頭看去,卻見一個身穿粉紅色蒙古服飾的小姑娘,正叉著腰手裡提著鞭子,怒目瞪著胤褆。
胤褆無辜的攤開雙手:“是他要看,我才丟給他的,況且——”小七又不是真的不能動,他用著巧勁兒呢,就算砸到了,也沒多大的力道。
“他要看你不會好好的遞給他嗎?”那小姑娘氣呼呼的瞪圓了眼睛,“當哥哥的應該愛護弟弟才對,萬一傷到他怎麼辦?”
小姑娘偷偷看了胤祐一眼,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裡帶著幾分好奇和喜愛,卻又擔心自己太熱情會嚇到胤祐,隻敢慢慢走過去,撿起地上的紅綢,扒拉出裡麵的短刀,試探的遞到胤祐的麵前——
“這短刀是精鐵製成的,很有分量,你,你小心些看。”
八九歲的小姑娘正是可愛的時候,圓圓的小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臉上的笑都仿佛帶著陽光的味道,看著胤祐的眼神裡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但卻又不會叫人感覺唐突。
胤祐友好的對著小姑娘笑了笑,說道:“多謝你,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姑娘用腳尖輕輕扒拉了一下腳下的草:“我,我叫塔娜。”
“珍珠嗎?真的是個很好聽的名字。”胤祐雖然不會說蒙語,但是也能聽懂個大概,“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大哥是很愛護我的,你看他贏得彩頭,我想要他不都給我了嗎?”
說罷他晃了晃手裡的短刀,將東西的所有權直接劃給了自己。
贏了短刀還沒仔細把玩過的胤褆:……他就知道,好東西落到小七手裡,那就肯定要不回來了!
塔娜“嗯”了一聲,看向胤褆的眼神也友好了許多:“對不起大阿哥,是我誤會你啦,不過你以後還是要小心些的。”
被一個小姑娘教育了的胤褆回頭瞪向剛剛跟他賽馬的蒙古漢子,那蒙古漢子趕緊停止了偷笑,介紹道:“這是我妹妹塔娜,我額祈葛最疼愛的小女兒,性子野了點,幾位阿哥請見諒。”
塔娜有些埋怨的飛快瞪了一眼抹黑她形象的哥哥,然後蹲下身來,仰頭看著胤佑,嬌聲問道:“你是哪位阿哥呀?”
天然萌卻不自知的小姑娘歪著頭的模樣叫胤祐一直勾著笑意,在他的眼裡,塔娜跟他那個年方五歲的五妹妹沒什麼區彆,都是大眼睛萌妹子,軟乎乎的小可愛。
若不是現在人太多,胤祐都想像對他五妹妹那樣,伸手在塔娜毛茸茸的頭頂揉一揉了。
“我是七阿哥胤祐,”胤祐不自覺的帶上了他平時與五公主說話的神態,從腰上的荷包裡拿出一包從胤禛那兒順的粽子糖遞道塔娜的手中,“謝謝格格幫我撿刀,這個送給你當謝禮。”
塔娜咬了咬嘴唇,臉頰更加緋紅,原本嬌俏的聲音變得有些靦腆,卻還是伸手接了過來,緊緊的握住,低低的道謝:“謝謝七阿哥。”
剛從馬背上下來的科爾沁小台吉阿古拉一臉活見鬼的模樣:……這是他那個天天舉著鞭子能將同齡少年甩來甩去的小霸王妹妹?怕不是中了什麼邪吧?
阿古拉跟胤褆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驚恐的意味,兩個原本不太熟悉的人,此時卻萌生了一種同命相連的錯覺。
而此時的塔娜,卻還蹲在胤祐的輪椅邊上不肯走開,她從小是跟草原上的男孩子一起玩耍著長大的,見到的都是與她額祈葛和哥哥這般粗魯的草原漢子,可在部落裡的漢人師傅口中,真正的君子應該像是那溫潤的白玉一般,叫人恨不得捧在手心裡才是。
塔娜其實知道,這是為了讓她以後願意嫁到大清去,她額祈葛才會叫漢師傅這樣與她說的,所以她一直以為這都是騙人的,可直到今日,她遠遠的看到那個坐著的少年,他長的那麼好看,卻不能走路,周圍的人都在憐憫的看著他,可他卻淡然的笑著,沒有絲毫的自卑。
塔娜第一次知道,少年如玉是什麼意思,與那少年白皙的肌膚相比,她都覺得自己太粗糙了一些,而那少年抬頭淺笑的模樣,就像是溫泉一般,看的人的心都要化了。
“七阿哥,你喜不喜歡花?”塔娜歪著頭看著胤祐,“南麵的湖邊有好多野花,什麼顏色都有,可好看了,我采來給你編花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