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康熙一路從景仁宮走回養心殿,胤祐想了很多,最終還是沒忍住,站在養心殿的門口問了康熙一句話——
“汗阿瑪,二十五年的時候,您為什麼要將法喀革爵?”
鈕祜祿法喀,孝昭皇後和鈕祜祿貴妃同母的親兄弟,曾襲了一等公的爵位,卻在康熙二十五年被康熙革爵,叫他們異母的弟弟阿靈阿襲了一等公,現在想來,那時候,康熙應該就已經知道了害人的是鈕祜祿貴妃了吧?
可他又為何罰了法喀,卻對鈕祜祿貴妃沒有絲毫的處置,甚至還給她一個八公主呢?
康熙倏然回頭,對上胤祐的雙眸,他的小七眼神裡帶著探究和控訴,讓他的心裡有些慌亂了起來。
自從他親自將小七帶回了養心殿,看著他一點點從心懷戒備到完全信任,從故作懂事到肆無忌憚的撒嬌,這些年來,他在小七身上花費的心力比對太子也不遑多讓,他寵著他,縱著他,而他的小七對他也是全心全意的依賴著,似乎他隻是一個普通的阿瑪,而不是皇上。
可如今,他的小七看向他的目光竟帶上了懷疑和試探,這讓康熙完全接受不了。
“小七,汗阿瑪是皇帝,但卻也不能隨心所欲,”康熙伸手拍了拍胤祐的肩膀,答非所問,“你還小,如今有汗阿瑪在,還能縱著你幾年,等你大了,自然就會明白人有的時候必須要取舍。”
取舍。
這兩個看似普通的字眼,卻飽含了深意,胤祐很想問問康熙,他到底是取了什麼舍了什麼,而被舍棄的,又做錯了什麼,就活該被舍棄嗎?
可胤禛卻從身後拉住了他的衣服,將他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製止住了。
“小七,跟你四哥先回去吧,這□□的事不需要你們操心,朕會派人去處理的。李禦史朕會叫人去審的,你們兩個這段時間就彆出宮了,好好準備一下去圍場的事情吧。”
康熙捏了捏胤祐的臉蛋,一如往昔,可父子兩個之後那未曾言明的話,卻始終是一個疙瘩,叫這份親昵多了幾分刻意。
胤祐最後還是順從的跟胤禛一起告退,轉身離開了養心殿,在路上,胤祐有些迷茫的問胤禛:“四哥,咱們真的不查了嗎?”
早朝上,康熙還頂著眾臣的懷疑,非要將此事交給他們兩個,白日裡,他還在跟李禦史鬥智鬥勇,自以為聰明的套出了更多的線索,而如今,康熙的一句話便將這一切抹平,今後這件從一開始就是他們親手揭開的懸案,便與他們在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同樣是曾經對查辦此案壯誌滿滿的胤禛的內心深處也是迷茫的,但麵對弟弟的疑惑,他卻強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畢竟事關前朝後宮,汗阿瑪需要權衡許多,不讓我們摻合也是為了我們好,反正要不了幾天禦駕就要出京的,一切等從圍場回來再說,我想那些命案,汗阿瑪還是會同意我們接著查的。”
胤祐心中不甘,卻不得不妥協,因為他也明白,既然康熙已經做出了決定,那撒潑耍賴這一套就不好用了,他得冷靜下來再想一想其他的法子才行。
雖然胤禛和胤祐兄弟兩個嘴裡說著不插手,但實際上依舊叫人打聽著事情的進展,在寶華殿法師做完了法事之後,那座天女庵突然人去樓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有人說天女功德圓滿已經回天上去了,可胤祐卻覺得,這個天上不是大家猜測的那個天上——
因為他已經在養心殿撞見過好幾次前來回稟的暗衛統領了。
而隨著暗衛統領的進出,康熙突然以鈕祜祿貴妃苛待八公主為由,將八公主從永壽宮接了出來,送到了翊坤宮,交給了宜妃撫養。
這紫禁城上下誰不知道,鈕祜祿貴妃將八公主當成眼珠子一般的疼愛,說她苛待八公主,根本沒有人會信,可既然康熙這樣說了,那鈕祜祿貴妃沒做也是做了。
永壽宮的宮門緊閉,外麵明晃晃的上了一把鐵鎖,而永壽宮裡,鈕祜祿貴妃抱著她親手給八公主縫製的小衣服,卻哭的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來。
“主子,您彆怕,奴才陪著您呢,”玉香跪在鈕祜祿貴妃的身旁,緊緊的抓住她冰涼的雙手,“皇上會體諒您的一片慈母之心的,他會原諒您的。”
鈕祜祿貴妃神情呆滯的搖了搖頭:“你不懂,他是故意的,他是在報複我,報複我姐姐,報複鈕祜祿家!從他答應當我進宮的那一天起,他就在報複了!”
“主子,哪有這樣的事,”玉香心疼的掉著眼淚,“當年您初進宮的時候,皇上那麼的喜歡您,您瞧瞧這永壽宮,修的多精美,這都是皇上對您的心啊!”
“精美?有景仁宮精美嗎?那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我又算什麼!”鈕祜祿貴妃的聲音裡充滿了絕望,“我知道,他不喜歡鈕祜祿家的女子,他嫌我們不夠柔順,可當初也不是我求著要入宮的,是他親自將我選進來的!我以為,即便是為了穩住鈕祜祿家,但至少他還是喜歡我的,不然鈕祜祿家的姑娘那麼多,為什麼偏偏選了我?”
鈕祜祿貴妃陷入了回憶,傾訴一般不斷的說著:“同樣是在姐姐去後入宮的,平妃當時隻得了一個貴人的待遇,而我一進宮就是妃位,玉香你說,皇上他是不是喜歡我的?”
玉香含淚點頭:“皇上自然是很喜歡主子您的。”
“不對,你錯了,他一點都不喜歡我,他用一個牢籠將我套緊,可我還自以為能得到他的心,可是當他不再需要鈕祜祿家的時候,他又是怎麼對我的?我當初懷小公主的時候那般艱難,我以為是自己著了後宮那些賤女人的道兒,可姐姐留下的人卻查出來,下手的人竟然是他,我心裡的良人!”
鈕祜祿貴妃喘了口氣,繼續說道:“他害得我的小公主一出生就那般孱弱,哥哥想儘辦法找到了給她續命的法子,他卻舍不得德妃那個包衣賤人的女兒,而叫我的女兒去死,卻還想拿八公主來還!玉香,我好傻啊,我竟然信了他是真的想還我個女兒的,我把八公主當眼珠子一般的疼愛,可是他如今,竟然連八公主也奪走了,宜妃,你這賤女人,憑什麼搶我的女兒!”
鈕祜祿貴妃的情緒已經完全失控,越說越不對勁,玉香趕緊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哭道:“主子啊,這都是您自己個兒想出來的,哪有一絲一毫的證據?當初那個法子是那老太監帶回來的,跟國公爺沒有任何的關係,若不是您一口咬定是國公爺做的,皇上也不會將國公爺革爵,叫阿靈阿搶走了爵位啊!”
鈕祜祿貴妃收起了哭腔,緊緊的盯著玉香,突然笑了:“對了,我都忘記了,你喜歡法喀,你還想出宮去跟了他,哈哈哈哈,你彆做夢了,你真以為法喀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鈕祜祿家的女人心狠,男人更狠!你以為皇上是為了我說了幾句話就革了他爵嗎?傻姑娘,那是因為他為了娶元後的妹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福晉啊!”
“不,不可能,”玉香如遭雷擊,驚恐的往後退,“國公爺那般溫柔癡情,他那麼喜歡福晉,為了她的離世傷懷了那麼久,怎麼可能會殺了她!”
“喜歡,”看到玉香害怕,鈕祜祿貴妃笑的更開心了,“我那嫂嫂是宗室貴女,性格跋扈的很,你竟然相信法喀喜歡她?不過就是有用罷了。後來法喀他又發現了更有用的新嫂嫂,赫舍裡家的嫡女,元後的親妹妹,這不是比那勞什子宗室更有用嗎?所以他就殺了覺羅氏,娶了赫舍裡氏,傻姑娘,你想想看,他為了覺羅氏才守了多久就娶新人了?你竟然還相信他喜歡覺羅氏,哈哈哈哈,竟然還有比我更傻的姑娘。”
玉香癱軟在地上,突然意識到自己心中的良人可能當真這般的無情,因為她清清楚楚的記得,覺羅氏死後一年忌日的第二天,法喀要迎娶赫舍裡氏的消息便傳滿了京城。
她那時聽法喀抱怨赫舍裡家仗勢欺人,不顧他喪妻之痛未平就強行逼婚,就一心信了,還曾替他委屈,如今想想,赫舍裡家的嫡女,元後的親妹妹,那是能進宮當娘娘的主兒,什麼樣的人家嫁不了,又何必逼婚於一個喪妻之人?
可恨她當時被情愛迷昏了雙眼,竟然全然心裡法喀,她甚至相信了他會要她的話,還為了他做了那樣的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