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嗓子把李傑喊得愣了一下。
抬頭看去,隻見一道人影雙手杵著一柄金光閃閃的大劍,懸空而立。
那金光渲染著他的衣衫,陽光滲過陰影照射下來,令他整個人都蒙上一層聖潔的光輝。姿勢一擺,架子一端,仿佛一位等待仆從覲見的聖王,優雅而高貴。
李傑:“?”
他在乾嘛?
耍帥嗎?
嚴樹和其他玩家也摸不著頭腦。
耍帥就算了,畢竟確實帥,可他聲音怎麼那麼大?
而且他剛才喊的什麼?
血霧區詭則,下來說話?
眾玩家:“?”
這是把詭則當活物呢?
反應過來的李傑心頭微惱,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演講——遊戲和現實都是第一次。他好不容易鉚足情緒,起了狀態,結果名字都沒報出來便被莫名其妙地打斷,就好像看小電影看到關鍵時刻突然卡頓,李傑真是憋得難受。
更難受的是,廣場上所有民眾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全部抬頭望著對方,讓他想繼續都繼續不了,氣得李傑想衝上去給這家夥來兩拳。
他為什麼把第一場演講設在血霧區?
除了可以直觀彰顯他不懼詭則之外,不就是防著顧池等人跑來“搗亂”,爭奪發言權嗎?哪知這貨嗓門居然這麼大,並且還會飛,隔著十多公裡都能搶他風頭。
有聲音類技能了不起啊!
你以為吼這麼大聲,詭則就聽得懂人話?
它又不是個東西。
就算真能聽懂,也必然是極其強大的存在,你叫下來人家就下來,憑什麼?
李傑有一肚子槽不知從何吐起。
直到眼前的天色忽然亮了幾分。
詭序之都的天空永遠是灰色,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早已習慣,玩家們自然也留意到了這點。每個人對光線的變化都非常敏銳,此刻亮度明顯超過以往,他們下意識便將目光挪向頭頂,看見了令自己永生難忘的一幕。
城市上空那如同巨大灰幕、從未消散過的陰影,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像是一塊畫布被人割開一角,隨後撕裂,卷起來,從一端卷至另一端,卷出大片空白的缺口。
熾亮的陽光從這缺口照進來,竟隱隱有些晃眼。
李傑睜大眼睛。
他發現陰影被撕掉的部分完全沒有要愈合的跡象。
周遭的灰霧如水波般沉浮搖動,卻始終沒去彌合這個缺口。
就像一池子汙水被人打了一拳,水麵凹下去便再沒有複原,一直在那凹著。
李傑:“?”
眾玩家:“?”
這合理嗎?
更不合理的還在後麵。
那卷成一團的陰影幽黑深邃,好似濃稠的墨水,它從天上飄下來,在眾人見鬼似的目光中化成一道身著漆黑長袍,渾身邪氣繚繞的人影,“噗通”一聲跪在了顧池麵前。
明明兩人都在空中,明明隻是跪了個空氣,可不知為何就是有跪在石板上的聲音。
李傑:“???”
嚴樹:“???”
眾人:“???”
有那麼一瞬間,李傑甚至以為自己精神分裂,產生了幻覺。
他看到了什麼?
詭則有實體?
且是個人?
還在向顧池下跪?
李傑:“???”
這把劍有這麼猛??
此時此刻,詭序之都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驚惶不安地望著天空。
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在他們心中,詭則宛如魔神,哪怕強如詭爵都無法將它殺死。不論詭則是有形還是無形,它都是禁忌一般的存在,不可忤逆,不可提及。可是現在,它卻跪在了一個男人麵前?
這道黑影真的是詭則嗎?
許多人都難以置信。
不是他們不想信,是不敢信。
詭則給他們帶去的恐懼太過深刻,比起詭則的臣服,他們更容易接受這是一次盛大的魔術表演,隻是為了讓他們在心中出一口惡氣。
李傑也無法相信。
理智告訴他不應該是這樣,不可能是這樣。
詭則要是真這麼容易殺死,當初艾芙蕾雅為什麼會失敗?
艾芙蕾雅也有劍——不僅有劍,她還湊齊了全部三件劇情道具,可即使如此,艾芙蕾雅依然沒能殺死詭則,更彆說讓詭則化為人形下跪,顧池憑什麼可以?
不要說方式不對,顧池也隻不過是吼了一嗓子,與艾芙蕾雅指天罵娘有什麼區彆?
根本說不通!
這詭則一定是假的!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李傑不得不信。
黑色人影跪伏在顧池身前,像一名認罪等死的囚徒,顧池將大劍放在它脖子上,直接斬下了它的頭顱!
——這種當街斬首的方式,能極大程度地消除人們心中的恐懼與仇恨。
強行讓詭則化為實體並跪下,比單純殺死詭則的消耗要大得多,但也隻扣了1/3的藍條而已。
沒辦法,道韻多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顧池劍落,一縷縷純粹的黑色如炊煙般自人形詭則的斷頸處飄出,那顆麵目不清的頭顱落到地上,也迸化成一攤黑煙,被陽光一照便消逝得無影無蹤。
這一刻,每個人心頭都響起了一道細微的碎裂聲。
顧池斬掉了詭則,也斬掉了他們心中恐懼的枷鎖。
剛剛趕到血霧區的安德爾好似感應到什麼,他拉開車門,從車上跳下,抬頭看向顧池。
顧池點了點頭。
安德爾無聲地笑了,笑著笑著便發出了聲音。
周圍的人一個個都看著他,好像在等待他爆成血霧。
可一秒過去。
兩秒過去。
三秒過去。
安德爾沒有爆炸。
反而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同時包含悲愴與痛快兩種情緒,在安靜的血霧區飄飄蕩蕩,經久不息。
廣場上也有人顫抖著開口。
他在勇敢地嘗試。
“我……”
“我可以……”
“我可以說話了?”
無人回答。
同樣的問題便是最好的回答。
“我們真的可以說話了?”
“我的天,我竟然可以在血霧區說話!?”
“我們都能說話、都能說話了哈哈哈哈哈!”
短暫的沉寂與試探後,廣場上爆發出猛烈地歡呼,聲音震耳欲聾,讓惡靈區與風化區的民眾都受到了感染。
“他竟然真的能殺死詭則!”
血霧區已恢複光明,恐懼逐漸消散,不能提及的禁忌也不攻自破。
“我們要自由了……真正的自由!”
沒有人再懷疑被顧池斬下頭顱的是不是詭則——天空中陰影的缺口和血霧區人們的聲音就是最好的證明。
顧池再度開口:“惡靈區詭則,下來。”
天色更亮,陽光更多。
第二顆漆黑的頭顱落到地上。
安德爾越過血霧區與惡靈區的邊界,笑出了眼淚。
越來越多的人不再壓抑自己,積攢已久的情緒如洪水般傾瀉出來,他們放聲大哭,也放聲大笑。
“去他媽的詭則!臭婊子!你的末日到了!”
“老子要把伱做成靶子,每天鏢你一百遍!”
顧池繼續喊道:“枯萎區詭則。”
“石像區詭則。”
“風化區詭則。”
一顆顆頭顱落地。
一個個區域被解放。
城市上空的陰影徹底消散,人們眼前的世界,忽然間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們此刻才明白,從前的自己眼裡一直少了一種色彩,那種色彩叫做光明。
勒戈站在巷子裡,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那裡好像有個女孩在對他笑。勒戈嘴唇顫抖,眼眶發紅,終是忍不住捂著臉,脫力般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咖啡廳靠窗的位置,陽光被雨蓬遮住了大半,桌子一半光亮,一半灰暗。黛茜坐在亮處,劉海映於額間的細影清晰可見,她靜靜看著錢夾裡母親的照片,看著看著眼淚便流了下來。淚水劃過她的臉頰,滴落到照片上,將光線折射出記憶中歡愉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