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還有誰比彆人不了解自己的?更多得覺得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其實是不敢麵對吧?我們其實很容易就知道什麼事是對,自己應該怎麼做。但也知道事情一定會失敗,一定會向另一個方向走。於是假裝自己不知道,刻意地欺騙自己不了解自己,這樣好為現狀失敗的焦慮找到平衡點。不知不覺地對自己的欺騙也就變得更嚴重了。”
“不愧是作家老師呢。”
“誒~陳老師才是老師,不要這麼抬舉我。我隻是個不入流的小編劇。”
“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們這地方嗎?每次和編劇老師呆一會兒都能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就像是來這兒做了場心靈按摩似的。”
“誒~這麼誇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好了。”
兩人相視而笑後嘉虹又打開了一罐可樂,清脆的啪聲讓人卸下了身體的重擔,雖然忍不住打了個飽嗝,但看著眼前的那些菜依舊還滿是胃口。
但她剛拿起筷子的時候,經紀人就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陳老師,你怎麼在這裡?那個……那個……您父親他…… ”
“終於走了嗎?”她倒是比經紀人沉著多了,這也是她早就預料到會出現的結果,“導演那邊假請好了嗎?”
“碰上這種事當然了,我請了一周的假…… ”
“三天足夠了,喪事哪用得著那麼久?機票呢?訂好了嗎?啥時候可以走?”
“現在航班少臨時買不到機票,高鐵商務座也買不到,我可以開車的。”
“那也太辛苦了吧?你看看其他火車票還有不?”
“下午兩點還有二等座,但可這也太……”
“不要緊,我這種老婆婆坐火車還會給人添什麼麻煩嗎?你定好車票咱們就出發吧。”
她說完後站起身來向吳編劇打了個招呼,臉帶著微笑離開了攝影棚。
那編劇說的不錯,她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什麼,隻是不敢麵對而已。要是鼓起勇氣來麵對,自己就一定會陷入那種無用的悲傷之中。
自己都已經到了這種色衰的年紀,爸爸自然也到了不需要再做爸爸的年紀。他的病發現得並不晚,隻是發現時醫生就說了,這種年紀下再積極治療對他而言也不過隻是折磨。與其折騰不如多給他一些陪伴,讓他幸福地度過最後一段時間或許比較有意義。
懷著這份心陪伴他不過兩天,兩人就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大吵了一架。明明就隻是倒了一碗隔夜的白飯,吵著吵著就翻出了他拋棄自己的事實。知道兩個人在一起也是折磨後,她就重新回到了工作的崗位。至少這樣她就可以多賺些錢,為他最後的日子提供一個好些的居住環境,能請個更好的護工給他陪伴。
坐在火車上看著那些風景不斷往後,她又想起了出發前聽到的那句話。她明白過來自己把這些搞成這樣的原因,因為她不敢承擔最終都一樣的結果,所以把自己不幸的人生歸咎到了自己本該去愛的人身上。
長大後才知道可以出生在北京就已是件足夠幸運的事。但在滿是達官顯貴的首都,普通的工薪家庭就變得相形見絀了。她生長在這個國度空前緊張過後又空前自由的時代,父親為了彌補自己的遺憾嚴格要求她。年少時便整日整日被困在舞蹈教室裡,從形體到舞蹈,每日每日痛苦地訓練。
可她拚命的努力卻沒有引來父母的視線,反倒是成為了他們的枷鎖。她在話劇團小有名氣被保送進戲劇學院深造後,父母在她麵前還保持著格外的恩愛。可那種恩愛不過是比她演技更精湛的表演而已。她在無意間撞破了父親和小情人相會的場景,假裝不知道的媽媽聽說後卻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後來她才知道兩人的感情早就破裂,甚至也知道了是多虧那個女人的關係她才有被破格錄取參演電影的機會。
就像電影一樣,在攝像頭的背後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父親並不是不愛她,可得知這樣的事後,她卻一度覺得那是虛假的愛,她似乎成為了父親達成自己夢想的工具被利用了。她從一個滿身是愛的人成為了一個滿身是傷的人。就在這時候她碰到了生命中不可抹去的那個男人。她一直都以為,如果她沒有那樣一位父親的話,她一定不會在那個時候沉溺在電影帶來的那段感情裡。她也不會在母親的慫恿之下匆匆忙忙地嫁給另一個男人。她現在一定會過上另一種生活,她會有一個愛她的丈夫,一旦夫妻兩人有愛了,她也一定會用愛來和兩個兒子和諧相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帶著讓兩個兒子也失去了來自自己的愛。
家中的長輩已經幫她安排好了父親的喪事,叫來了專業的禮儀公司後他們便會布置好一切。她前些日子其實就已從親戚口中聽到了父親的病況,拍戲是借口也好,是逃避也好,她並沒有選擇抽身來看他最後一眼。
上香,戴孝,在姑母的攙扶下看父親的麵容,接過他的房契存折,聽著她說父親臨終前的遺言,希望她能找個好人家在她老年後能陪伴她照顧她。
她以為看到這些內心至少會有些感觸,或是哀傷,或是後悔,或是終於了結了生命中一座大山的如釋重負。可她的心裡卻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