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沉默反倒是讓我忍不住說:“你也知道像路修明這樣的成功在現實社會裡不是什麼平常的事吧?後半部分的劇情可以說正能量,也可以說是不合現實的魔幻了。隻有前麵一部分算是揭露了現實社會的黑暗,如果連前半部分都要修改的話,這就是單純的爽劇了,花錢拍這一部劇不是完全沒有意義了嗎?”
“如果讓一部作品就此掩埋,都讓世人沒法看到,就更沒有意義吧?現在最關鍵的部分是立項備案和接下來的融資洽談。這並不需要整部劇劇情的全貌,所以無論我們要不要在具體的劇本上安排這樣的情節,現在先把這部分隱藏了,然後實際拍攝時再做討論。”
如果連隻需要個立意的大綱都通不過,等具體情節出來了怎麼可能會通過?就算備案審查之類的沒問題,等到總部的人那裡轉一圈也會先在自我審查的環節給改得麵目全非吧?到時候這個故事還有什麼意義?讓觀眾享受主角一路飛升的爽感嗎?那不如找本網絡小說過來,那些出格的劇情抄起來一定更帶勁。
可我並不敢把自己的想法當著沈老板的麵說出口,我要是像爽劇裡那些作家一樣硬氣,一定會讓我丟了這份工作不說,還得和一直照顧我的沈老板結下梁子吧?
我不自覺的沉默把氣氛搞得有些尷尬,沈老板也從我的無聲中感受到了反抗:“小吳,那個……你要不要先試著寫兩集看看?”
“誒?就算備案通過了,不也是一般先寫招商推介視頻要拍的劇本出來嗎?”
“不急!我們已經三四年沒正兒八經的作品了,不差這段時間。你也看到我們現在都在做些什麼工作,所以你先不要急,我們靜下心來慢慢地去打造一部作品。等有了更豐富的內容,我們就能看用什麼樣的內容來填補這塊空白,提煉些模淩兩可的內容先通過立項之類的手續。你看這樣怎麼樣?”
雖然如我所說這樣隻會更麻煩,但老板也是在向著我說話。而且照這說法我不僅不會丟工作,而且還能摸魚領月薪,這種好事還能落到我頭上?我可不是什麼有資本反抗的大文豪,當然也不敢反抗,領導這麼說,我怎麼敢隨便反對?
應完聲後我就溜出了小房間,忍不住重新打開了那個文檔。說實話,我對自己寫的這份大綱並不滿意。雖然總部覺得尺度過大,但我卻覺得毫無張力可言。除了在做鋪墊的開頭不得不涉及那些內容,接下來的劇情也隻會發生在電視裡。就算是複仇劇,也比不上平時看的劇情有張力,給主角描繪了一個太光明的結局了。
“怎麼了?”一定是我的眉頭緊鎖,引來了顧山的視線。
聽我說完剛剛辦公室裡的那番話後,顧山說:“那不是好事嗎?說明沈老板認可你的大綱了。”
誒?是這麼回事嗎?
“當然了,總部什麼備案什麼的有什麼大不了的,最重要的是老板認可了吧?沈老板的意思是最終上不上檔,他都想把這個項目推進下去。在他的心裡,這故事已經立項了。”
是這個意思嗎?這麼一說倒也有道理,如果完全沒可能,沈老板就不會讓我改了而是讓我直接滾蛋了對吧?我果然是聽不懂人話。不過,這改變不了讓我這故事垃圾的事實。要是讓老板頂著壓力把這故事變成一個正式的項目,才是個大問題吧?
“唉,什麼審查什麼正能量,都是那些高層要做的事。我們是創作者,隻要先顧自己的想法先創作出來就好。”順路去收合同的時候,我和師兄聊了這件事,金作家聽我說完給我倒了杯茶後說。
“可如果作品改到最後都丟失了原本的立意,作品還寫出來乾嘛?”
“對吧?所有劇作家都早晚會問到這個問題,甚至最近不少同行因為越來越奇怪的審查製度都放棄轉行了。現在在電視上在播的那些內容都隻有泛娛樂化的內容,除了談戀愛就是合家歡,可就算是談戀愛也隻能是純愛,上個床就涉及色d情,有個第三者突出矛盾感就是不良婚戀觀。壞人就是壞人,讓人思考他是怎麼變壞的就成了為壞人洗白的負能量。彆說戲劇矛盾和張力了,一般故事該有的起承轉合都表現不出來。觀眾們還都批評我們這些劇作家沒有水平,寫不出國外那些劇本的高水平作品。行業內作家也是地位最低的,有一頓沒一頓的報酬就彆說了,讓怎麼改就怎麼改。”
“可你之前不也寫出了《黑曜石》嗎?”這部戲的成功不僅在劇情緊湊和多次反轉上,還順帶著揭露了底層人民在官僚式司法係統麵前的無力。
“那多虧了和大導演合作,大導演的成就和背景畢竟放在那兒,有資格保留一定程度的硬氣。而且就算這樣也不得不改了結局。最後青天大老爺出場扭轉格局,讓主角們沉冤昭雪。我原本寫的不是HappyEnding,而是BadEnding,現實生活裡哪有那麼多青天大老爺,就算有大老爺也不會來乾涉你個平民百姓的小案子。我原本的立意是提醒各位,正常社會要是靠青天大老爺運轉就也不是什麼正常社會,可這一番修改後和作品的立意完全相反,觀眾也都沉浸在了打鬥和出氣的爽快中了。”
“所以你是怎麼堅持下來繼續寫劇本的?”
“初心。”他像是吹酒瓶一樣爽快地喝完了杯中的茶水說,“麻雀啊,你放棄大企業的工作,轉到這一行來的初心是什麼?”
我?說到底有點水順推舟的意味,如果不是師兄當年找到我幫忙,我現在可能也還在那企業。當然也可能一樣是做些編PPT,做報表之類的工作。
“你也知道,我也會接些無聊的劇本,做些無聊的工作。幫人家收尾擦屁股,甚至是那種毫無意義的改編劇本。但那是討生活,為了讓自己在這個圈子裡呆下去。呆下去的目的,最終還是為了能寫出自己的故事,這算不上是可恥的事。我們這個階層啊,在現在這個時代其實眼界很狹窄,既不像上層人那樣有接觸各種真實信息的機會,也不會知道那些窮到要在街上流浪的人受了什麼冤屈。可我還是想寫出有意義的故事,故事有了意義,才能引起觀眾的共鳴,引起大家的思考,這樣才是真正的故事,可以流傳的故事。不管接下來會經曆什麼樣的修改,故事會變成什麼樣的故事,可在寫初稿的時候,我都會照著自己的心來。就算最後上映的故事變成了麵目全非的另一個故事也無所謂,因為不管環境變得怎麼樣,就算真的有人把手捂在我的嘴上,也總會有另一個人會像我一樣發聲。那些在現實中比故事更荒誕的事,通過戲劇化的方式獲得大家的關注,大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