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扇子/著
莊淑芬回到家,香汗淋漓,紅裙染著廣場人群的味道、夏季夜晚的味道和她的汗香味。她甩掉腳上白涼鞋,換上拖鞋,腳趾頭一下子舒服了。拖鞋是在廠商店買的,不便宜,要兩塊錢一雙。莊淑芬上技校時,學校每個月給她們發十三塊錢的補貼。現在每個月工資三十八,加上獎金能拿五六十塊,還是工作了好。
涼鞋帶在腳背上刻出兩條印,莊淑芬坐在床邊,舒展著身子。她的頭還有點發暈,身子依舊像蕩在一隻小舟上。廣場跳舞的音樂還回旋在她腦海裡,人離開了廣場,但舞池那股子熱鬨勁還未從體內消退。
莊淑芬想起自己看過的一本國外名著,那本書舊舊的,書角泛卷,但改編的電影很有名,是費雯·麗和克拉克·蓋博主演的,海報貼滿了電影院。莊淑芬還跟技校同學看過一場,女同學捂著眼說外國人怎麼這麼開放。莊淑芬那時也麵紅耳赤,不懂國外女人怎麼那麼愛跳舞,現在卻有點明白了,舞蹈讓女人感覺自己更像女人。
莊淑芬起身,梔子花從發間掉在地上,經過一晚,白色花瓣有點焉,莊淑芬撿起來準備丟掉,不經意想起那叫楊毅的男人幫她把花彆到耳間的那一幕,她的胸口一燙,猶豫了片刻,手又收了回來。莊淑芬找出一個玻璃罐頭瓶子,在流水下洗乾淨了,透明透碧的玻璃罐口瓶乾乾淨淨,盛著清水,莊淑芬將梔子花仔細插進去,她一邊洗澡一邊情不自禁哼起曲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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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淑芬跟同事拿著綠色的飯票,排著長隊,食堂早上窗口供應饅頭,五分錢一個,她們經常一人買一個,去廠裡車間的路上吃。
有時還有糯米包油條。油條往大油鍋裡一炸,長長木筷子一邊滾一邊翻,炸得酥酥趕緊撈起來,再對著一折,用擀好的糯米外麵一裹。兩角錢一個。跟饅頭比,貴瘋了。早餐花兩角錢簡直是奢侈。幸而不常供應。但莊淑芬就是喜歡。每次糯米油條窗口一開,她定要去那個窗口。
莊淑芬買好了饅頭,正準備跟同事一塊吃,忽然瞥見最右邊的窗口開了。那是糯米包油條的窗口。莊淑芬看了看手裡的饅頭,腿站著走不動路了,同事見她猶豫,微微咋舌,她可是剛買了一個饅頭,“你該不會還想買吧?今天就算了吧。”
她是知道淑芬的。上次淑芬學校同學來看她,莊淑芬給點了兩份紅繞肉,兩個菜就花了四角錢!那個年代的紅燒肉平日吃一頓就可算得上是大餐了,莊淑芬還一點點兩。
她當時對淑芬說你和她可以一起吃。
莊淑芬卻說,菜是一人一碗。
她繼續道,那也可以兩個人共吃一碗。
莊淑芬:我打小就不跟彆人吃一個碗裡的菜。
得,從那次之後,她就知道莊淑芬雖然是上山下鄉過來的,也做過農活,但骨子裡還是有種家族大小姐的氣派。
莊淑芬看了看窗口,示意對方,“你先去車間,我過一會到。”廣播已經響了,7點45,廠廣播電台每天上下班時間放一刻鐘廣播。
同事看著莊淑芬跑去排隊的背影驚呆了。
她咂了咂舌,隻得先一個人進廠。
莊淑芬看看手腕上的手表,剛剛那會已經花了一分鐘,現在排隊又要花時間,等食堂師傅炸油條包糯米又要花時間。她不停挪動,恨不得這樣就能排到前麵去。
莊淑芬算著時間,一邊提前準備好飯票,但摸遍身上口袋,竟隻有一張五分的、三張一分的,還有一張一兩的。難道她把這張看成了兩角的飯票?!莊淑芬有點著急起來,眼見前麵排隊的人越來越少,很快就要輪到她,要是沒飯票,可又出糗又浪費了時間,還沒吃到自己心愛的早餐。
糟糕,飯票好像真的不夠!
窗口越來越近。
隔窗就是油條下鍋的滋滋聲。
食堂師傅快速利落地將油條往鍋裡一滾。
莊淑芬心急火燎。
一個人影斜插過來,莊淑芬剛感到身旁有人,手裡就被塞了一包東西!
熱乎乎的。
她一驚。
低頭一看,竟是冒著熱氣的糯米包油條。
她一震。
“要遲到了。”
對方個頭高挑,鼻梁高挺,聲音壓過來。跟那晚一樣,一種熟悉的感覺,莊淑芬身體自動起了反應。
“快吃。”
是楊毅。
莊淑芬心神亂了一會。
手裡的糯米油條傳來誘惑人心的香味。
還不等她說話,對方就虛拍了拍她的肩,把她一個人領出隊伍。
排在她身後的人很多,見一個俊俏的小夥搭在她身邊,廠裡人都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莊淑芬臉紅了紅。
“先走了。”
又不等她說什麼,對方就已走向食堂出口,還將她手裡的饅頭拿走了。掐頭去尾,兩人不過隻說了兩三句話。
等等,為什麼拿她的饅頭?
莊淑芬覺得自己不明白。
但又像是明白的。
莊淑芬握著手裡熱乎乎的糯米包油條,盯著食堂大門方向看了好幾秒。
廠裡製服是統一工式。
她曾嫌棄灰不溜秋的,沒個顏色,但此時此刻卻覺得男人穿起來肩背線條格外流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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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淑芬腦海裡反複想著剛才這一幕。
油條炸得黃澄澄,還是熱的,在掌心裡發燙,莊淑芬捧著糯米包油條往廠大門走。莊淑芬感覺其他人都在打量她。好像都看到了她剛剛被楊毅領出隊伍、塞早餐。糯米又軟又好吃,夾著油條,莊淑芬頭戴桔黃色安全帽,臉上熱熱的。
廠廣播停了,莊淑芬踩著點到了車間。
車間的人竟不知怎麼都知道她的事,王姐在車間門口擠著眼,“食堂送你糯米包油條的人是誰?我們都聽說了。”
金花的消息,氨廠那叫傳得一個快。
她還在路上就聽人繪聲繪色一傳十、十傳百。
“是啊誰呀,要兩角錢一個呢!”
小陳也笑眯眯。
王姐一唱一和。
“金花吃兩角一個的糯米油條,還是男人送的,我們就隻配吃五分錢一個的饅頭,還得自己買,是不是小陳?”
小陳笑得斯文。
她在測酸堿濃度,她跟堿廠男發展得正好,對方也幫她帶過早餐,於是沒多嘴。
莊淑芬掛起安全帽,“新毛衣花樣還想不想學?”
王姐:“想想。”
小陳連忙會意過來:“淑芬姐,我可什麼都沒說。”
她還等著學新花樣,到了秋冬好給堿廠男織一件呢。
小陳:“不教王姐可以,反正王姐手笨,但可千萬彆不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