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色逐漸暗下來,兩人一前一後走回宿舍,一路無話。
整棟宿舍樓大部分的房間都黑著燈,307也不例外。
前不久,陸榆才偶然得知譚恪是a市本地人,所以經常不住在宿舍裡,傳說中影視歌三棲的學長餘歸也不知所蹤。
陸榆跟在程憬身後沿著樓梯一路走上去,對方在前麵慢慢地走,留給他一個意味不明的背影。
時隔一月有餘,307突然又變回他們二人獨處的模式,而陸榆此時的心境卻已經與一個多月前初來307那天大不相同。
至少他如今能夠與程憬平和地對話了。
——至少他自己認為那是“平和”的。
他沉默地回憶著高中畢業後堪稱兵荒馬亂的幾個月:從那日在c市突然見到程憬,到在自己的宿舍裡再次遇到這個人;從自己急急火火慌不擇路地跑去換宿舍,到程憬拿著那張申請表質問他,他哪裡做得不好。
他想起程憬在黑暗的陽台上獨自抽煙的表情。
想著想著,他腳下突然絆了一下,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前傾斜,於是他便下意識地抓住了程憬的衣角。
隨後額頭有些狼狽地撞在了對方的後腰上。
前方的人沒有回頭,站定在樓梯上,給他一個穩固的支點。陸榆的反應有些遲鈍,他保持著那個姿勢怔了兩三秒鐘,才伸出手扶著一邊的欄杆緩緩站直了身體。
“沒事嗎?”程憬沒有轉身,站在原地問到。
“沒事。”陸榆說,鬆開了扶著欄杆的手,“絆了一下。”
從那天在露台上說過話後,他在程憬麵前突然不再窘迫了。
這十分奇妙,令人無從解釋,就好像他們之間有某一道隱形的屏障突然消失——他們不是摯友、卻被迫分享了彼此某些隱秘的瞬間。
“你總摔跤。”程憬的聲音平穩,他背對著陸榆,又重新開始向上走去。
陸榆沒有動。
在程憬走出去五六階後,他才重新跟上去。
剛剛那個瞬間,他生出些荒唐的錯覺。
就好像那個背對著他,對他說話的人,不是19歲的少年程憬,而是他曾經的愛過的那個程憬。
他確實總摔跤。
所以上輩子,程憬便總是牽著他的手,就那樣囂張地走在陽光下。
他們曾經愛得那樣坦蕩。
·
第二天,陸榆醒來時,外麵的天破天荒地還沒有亮。枕邊有個什麼堅硬的東西將他硌醒,他伸出手去,摸到一本硬皮的《阿赫瑪托娃詩選》。
昨晚,程憬坐在他斜下方的書桌前,像每一天一樣啪啪啪地敲擊著鍵盤,陸榆坐在床上,抱著這本詩集發呆。
詩集的扉頁上印著一張阿娃本人的黑白照片,她深邃的眼睛靜靜地在紙頁上注視著陸榆,她的背後,是她一生中無數關於命運與愛情的詩歌。
程憬敲打鍵盤的聲音伴隨著白色燈管接觸不良的電流聲,陸榆忘記了自己在什麼時候睡著,隻記得夢裡,安娜·阿赫瑪托娃也那樣沉靜而包含深情地凝視著他。
307內一片沉寂,陸榆在枕頭下摸出手機按亮,4點43分。他睡意全無,在床上怔忪地坐了一會兒,突然在昏暗的室內聽到了程憬的呼吸聲。
他側過頭去,程憬睡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黑框眼鏡放在枕邊,黑發在他的臉頰旁蜷曲著,給這人硬朗的下頜角增添了幾分柔和。
一股迷茫的宿命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是嗎?他想。
我注定要與這個人在這個時間相遇,這也是無法逆轉的命運嗎?
如果你能回答我的問題該有多好。陸榆看著程憬在睡夢中微微起伏的胸膛,有些惆悵。
我是多麼渴望一個真相啊,哪怕那個真相也許更加冰冷、更加殘忍,我也想要知道——
為什麼我們曾經愛得那麼深,卻要用那樣不負責任的方式收場。
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下了床,簡單洗漱後,便離開了寢室。
陸榆走出宿舍樓時,天剛蒙蒙亮,校園內一片沉寂,隻有幾聲遙遠的鳥鳴傳來。他一路走到十月書園所在的小街上,一家早點攤剛剛架起炸油條的鍋,膀大腰圓的婦人正往胳膊上套著沾滿油汙的袖套。
他走過去,那婦人看他一眼,說:“還沒弄好呢。”
“我坐會兒行嗎,姨?”陸榆問道。
“先坐那吧。”婦人隨手對他一指旁邊的一摞凳子,於是陸榆便走過去從頂端搬下來一個,坐在旁邊看著婦人來回忙活。
“你是學生呀,怎麼這麼早出來。”婦人手上忙著往外擺東西,嘴上不拾閒地跟他說話,“不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