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漢郡、雒城。
作為劉焉時代益州的軍事重鎮。
這座被劉焉特地締造的城池,可謂城高池深。
縣城各處加寬加厚,正門還置有高聳的闕門。
此城,引雒水為池,南倚章山為憑。
登漢闕,而顧益州。
劉焉的割據之心,昭然若揭。
射堅站在雒城的闕門之上,遠眺什邡縣。
自從劉升之繞道雒城,走北路去什邡的那一刻。
射堅就已經料到了會出事。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劉升之不是為了避開雒城。
而是繞道新都,將李輔及其麾下的東州兵都給消滅了。
“此子,據說隻帶著幾十個鬼卒,哪來的兵力去剿滅李輔?”
“難不成,張翼德出手了?”
不可能!
射堅深深地搖頭。
張飛雖然莽撞,但可不是無腦。
二人同為劉備部下,又都是太守,張飛沒理由平白無故來殺東州兵。
“算了,想這麼多也沒用……等明日,我親率大軍掃蕩什邡縣。”
“以李輔之死為由,緝拿劉升之,我看你張飛怎麼攔得住!”
城外寒風刮起,凍人身骨。
射堅是豪族出身,自是委屈不得。
隻令將士巡查城池過後,便帶著部下回到府邸享樂。
夜半,街道上,家家燈火闌珊。
唯有射堅的府中仍是燈火通明。
帳下佐吏皆是溜須拍馬,飲酒作樂。
“有府君在廣漢,想必劉升之也過不來。”
“府君無憂,嘗嘗這新都棗脯,什邡新茶。”
“在輔以郪縣上等鹿肉烤炙,豈不是人生快事。”
小吏們第次將廣漢郡內的美酒美食儘數端上。
擺在射堅麵前的竹製‘篋笥’裡,滿是蜜棗和茶葉的香氣。
一筐一筐的特產送來,射堅也不推辭,悉數接納。
門外,更多的米穀,布帛,蜀錦絡繹不絕,儘數入庫。
一半送給射堅的私庫,另一半才是存入雒城府庫的。
各縣小吏望見射堅收了東西,心裡懸著的石頭也就落下了。
“府君……下官有一事相求。”
收了東西,就得辦事兒。
射堅也不是不懂規矩。
“直說吧。”
那小吏笑道。
“前些時日,主公有令,三蜀需出五十萬石糧食,運往漢川給那些米賊過冬。”
“咱們廣漢郡,曆來是田業豐饒之地,又距離漢川最近,按規矩,至少得從米庫中拿出三十萬石!”
說到這,射堅眼神一轉,立刻明白這小吏是什麼意思了。
“萬安倉裡,還剩多少存糧?”
小吏垂首道。
“一石不剩……”
荒謬!
射堅這下子坐不住了。
他彈跳式的從坐榻起身。
“堂堂一個大郡,府庫裡居然沒有存糧?”
這可是廣漢郡啊!是益州土地最肥沃,物產最富饒的三蜀之地啊!
漢代在廣漢郡,新都縣,建立了五倉,名曰:萬安倉!
新都乃是益州屯糧最多的地方,也是金牛道上的糧食中轉站。
如今漸入冬季,庫中無存糧。
一旦被劉備查清,他射堅的腦袋也就保不住了!
“誰藏起來了?”
“都給我說!”
“你們平日裡貪墨一點,也就算了。”
“可這是全郡的糧啊!漢川救命的糧啊。”
射堅狠狠瞪向這群府中小吏。
這些人裡既有東州士,也有本土豪強。
其中益州豪右,以綿竹人鄭度為最。
鄭度,漢末益州從事。
劉備入蜀時,他建議劉璋堅壁清野,焚毀廣漢的一切糧倉和村聚,將百姓全部押走。
哪怕劉備彼時就在他的家鄉,他也絲毫不顧鄉裡之情。
此人對鄉人如此歹毒,做事不擇手段。
劉備入蜀後,自然不會重用。
心懷怨恨的鄭度,日夜苦思報複,常常為魏軍傳遞情報。
見射堅心智動搖,鄭度趕忙上前。
穿著一身灰綠色袍服的中年人,陰險狡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今年秋季大雨,綿竹、雒縣遭遇大水!田產不足。”
“冬季,火龍燒倉!”
“此乃天意,我等有何辦法?”
好一個火龍燒倉,好一個秋季大水。
“你把諸葛亮當成瞎子!”
射堅勃然大怒。
劉備常年在外征戰,他是不知道廣漢情況的。
但是諸葛亮一直在成都,他心裡跟明鏡一樣!
“綿竹與雒縣,都是肥沃膏腴之地,各出稻稼,畝收三十斛,豐年則收五十斛。”(資料采:華陽國誌)。
“主公北上漢川,還從成都調來了糧草中轉,這萬安倉裡,至少得有百萬石存糧!”
“你們把糧食全吞了?”
鄭度搖頭苦笑。
“不光是我們……新都出事兒的時候。”
“滅了新都王氏滿門的,可是東州兵。”
“在新都搶掠的也是東州兵。”
“關鍵是,治理廣漢郡的還是東州人。”
“你說,劉使君若是怪罪下來,是會責備我們這些鬥食小吏,還是怪罪府君你呢。”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好一個綿竹豪右!”
“做事真是不擇手段,不愧是你!”
射堅心頭發麻。
本以為鏟除劉升之,此事就結束了。
卻沒想到,到最後,攤上了這麼大的事兒。
這已經不是東州士和劉升之個人之間的矛盾了。
若是這個冬天,把漢川災民也給餓死了。
他們活不下去,劉備也彆想踏實!
好狠的手腕。
這些蜀中豪右,挑撥派係之爭的手段,可真是了得啊。
現在,射堅被架在火架上烤。
不幫他們隱瞞,是注定活不下去了。
噗通……
射堅麵前的篋笥被一腳踹翻在地,裡麵的棗脯掉落一地。
鄭度彎腰拾起棗脯,放入嘴中細細咀嚼,味道甘美。
“我倒是有個主意,不知道府君願不願意聽?”
射堅咽了咽口水,狼狽道。
“你說。”
“這不有個現成的劉升之嗎?抓到他,嫁禍給他!”
“到時候,無論是新都王氏的滅門之禍,還是萬安倉的糧食,都能把罪名安排到他頭上。”
鄭度一肚子壞水,眼睛油滑猖獗。
“劉備不可能相信。”射堅搖了搖頭。
就算劉備信了,諸葛亮能看不透?
“不需要他相信!”鄭度陰險道:“你把事情做絕了,毀屍滅跡。”
“劉升之死無對證,如何?”
無計可施的射堅,無奈的搖了搖頭。
“殺了劉升之,必將引起漢川大亂。”
“到時候,主公北疆失火,的確沒有心思來收拾我。”
“雖然不是什麼高明的手段,但也隻能這樣了。”
糧草被豪強和東州兵瓜分完了。
補不上這個窟窿,射堅是必死無疑。
如今,唯有在漢川惹出更大的事兒來,讓劉備無暇分心。
等到來年收獲春麥,再從廣漢民間搜刮一番,說不定能補上不少。
“你說得對。”
“此事都交由你來安排。”
射堅攤了攤手。
“切記,這一切與我無關……”
“不愧是兩袖清風射文固!”鄭度笑著去念他的表字,麵上滿是譏諷。
“得嘞,在下告退。”
……
深夜。
雒城,闕門之前。
五十健兒潛伏城外,等候消息。
“祭酒,如何入城?”
劉雲環顧四周,看向天色。
“蜀中鬼卒早已潛伏城內。”
“等到子時,避開打更人,我等再從城內散水口潛入城中。”
散水,便是古代城池排水之用。
雒城乃是大城,護城河引雒水相接。
散水口,靠近城南。
每夜有專門的打更人負責巡查。
“時間到了!”
劉雲睜開雙眸,趁著夜色,帶人朝著散水口潛伏而去。
不多時,一抹火光照亮地洞。
城內鬼卒已前來接應。
“祭酒!”
“城內打更人已被清除。”
“動手就在當下!”
有內應就是方便。
“善。”
“即刻出發!”
……
夜色中,健兒奔走。
守夜的東州兵聽到河道下傳來踏水聲,揉了揉惺忪睡眼。
連忙拿著火把朝著散水口靠近。
“什麼人!”
“說話!”
吱吱吱!
一隻耗子,從黑暗中爬出,繞著東州兵的腳跑了一圈。
這東州兵嚇了一跳。
“原來是隻老鼠。”
他稍稍放下心來。
剛一回頭,一柄手戟從背後伸來,直接劃開他的喉嚨。
人被放倒了。
龐德和劉雲對視一眼。
“城內鬼卒帶路,直取射堅!”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