毌丘興起身道:“現在也不遲。”
“遲了……太遲了。”曹真無奈道。
“你們一走,蜀人便能占據高城嶺,現在南北兩道都被敵軍控製,如何對付馬超?”
眾人又是一陣哀歎。
算心機,鬥智術,隴西諸將都被劉升之耍的團團轉。
如今曹真就算看穿了北伐軍的部署,也已失去了先機。
“劉升之一旦攻破蘇則,拿下金城郡,便無人能威脅他的後路,到時候他掉過頭來,帶著數萬羌人橫掃南安、漢陽,誰人能敵?”
“伯濟……你若冷靜下來,應該能看穿這一切的,並且做出對策,難道你在洮西被劉升之打傻了?”
曹真看著眼神憂鬱的郭淮有些失落。
這個年紀比劉升之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自從漢川之戰後,一點一點的被打得自信全無。
郭淮一開始還覺得自己和劉升之的差距不是很大,有夏侯淵這樣的豬隊友背鍋,他總能安慰自己,遲早有一天能擊敗劉升之。
但是這一次,在步和川之戰。
劉升之精妙的戰術,巧妙地偽裝,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徹底把郭淮打垮了。
太原郭氏屢世名門,在這個乞兒麵前,一敗塗地。
以至於,失敗的陰影籠罩心頭,甚至讓他忘記了思考。
等到曹真提示過後,他才察覺自己錯失了天大的良機。
“劉升之不在狄道,這是多好的機會啊……子丹,我錯了。”
曹真麵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罷了,我是局外人,旁觀者清而已。”
“現在,劉升之占據先機,但並不意味著我們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郭淮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振作,思路馬上打開了。
“子丹,西海(今青海湖)的塞外領域是燒當羌的領地。”
“姚遷乸和各部羌王還有聯係,可以讓他挑動燒當羌起兵,攻襲金城。”
“咱們控製不了河西,也不能讓劉升之輕易得到。”
曹真點頭稱是:“這才是郭伯濟該說的話!善。”
“不過,還不夠,羌人士氣不足,一旦遇到劉升之的主力,是絕對打不過的。”
“得找漢人統帥羌兵,慢慢和劉升之周旋。”
曹真默默把目光看向了河西。
“西平豪右麴演,和金城豪右蔣石原本都是韓遂舊部。劉升之在洮西斬殺了閻行等人,這事兒必須讓他們知道。”
“至於河西……武威顏俊、張掖和鸞、酒泉黃華,自領太守,割據多年。”
“這些人彼此不服,相互攻殺,不過,他們若是知道劉升之回來了,必定會齊心南下。”
夏侯霸尚不知此種內幕,連忙問道:“這是為何?”
“因為……”曹真頓了頓,有些隱秘的線索,都是由校事府提供的,來到襄武之前,曹真特地調來了所有關於劉升之的檔案。
在其中,他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建安十三年,有一個乞兒,從三輔一路流浪到酒泉。”
“這個乞兒在當年被太守徐揖收留,成為他的書佐。”
書佐,是州郡內主辦文書的佐官,徐揖在酒泉就喜歡找能人擔任幕僚,還不問出身。
十三歲的書佐在古代也並不值得稀奇。
“這件事放在平常或許無人會記載。”
“但在第二年,徐揖開始鎮壓郡內不法豪右,此事,引起了黃昂的反攻。酒泉黃氏,聯絡河西各郡的豪右起兵誅殺太守,合兵作亂。”
“徐揖最終被殺了……這件事情,本應到此為止。”
“可是後來,有人暗中聯絡涼州遊俠楊阿若、和酒泉主簿龐淯,四麵招兵買馬。”
“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和楊阿若在南山羌招募了一千騎兵,第一次帶兵,隻用了一戰便殺了黃昂,還把涼州叛軍打的丟盔卸甲。”
聽完這個故事,郭淮眼神微顫,默默說了句:“妖孽。”
“子丹,你說的這個少年莫非是……”
曹真哈著嘴對著鼻子,吹了口氣,隻覺壓力山大。
“這個人,就是劉升之。”
“你們以往都以為,他隻是個從青城山上突然竄出來的米賊,一個乞兒,一個不值得抬眼看的流民。”
“現在,事實證明,我們都太過低估他的能耐了。”
“此人是個難纏的人物,注定會是大魏的克星啊。”
“若是我們不能把他擋在隴右,一旦放任他進入關中,今後誰也攔不住他。”
夏侯霸等人麵麵相覷。
“子丹,依你之見,我等如何對付此人?”
曹真幽幽道:“他用羌人纏住我們,是為了收拾蘇則,收拾那群河西叛軍。”
“我們也不能閒著,得趁這段時間重新整軍備戰,穩定南安。”
“割據在酒泉的黃華乃是黃昂的親族,這些河西叛軍聽到劉升之回來了,不會坐視不管。”
“魏公的意思是,把劉升之北上的消息,快馬傳到河西。”
“再傳天子令,召集燒當羌、湟中小月氏、盧水胡、武威三種胡、休屠胡、西域塞外胡,以及河西三郡叛軍東進。”
“讓整個河西四郡全亂起來,攪得劉升之焦頭爛額,如此西線的壓力,就全在劉升之一人頭上了。”
可怕的陰謀。
曹操為了對付北伐軍,已經不惜放棄整個河西,反正這部分領土曹操也掌控不到。
乾脆把塞外羌胡全招引來,攪得全局動蕩,如此計略,無疑是斷臂求生……
駭人聽聞啊。
魏公的謀士團為了隴右之戰的全麵勝利,早就做好了策劃。
又是一招落子棋盤外。
肉乾大王程昱,西涼毒士賈詡,漢室孝子劉曄,洛水忠臣司馬懿。
四大天王聯手用計。
這四人恰好,來自東南西北四方。
曹魏有此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何等有幸!
“等等……”
毌丘興聞言,大驚失色,他極力勸誡道:“護軍,你這麼做,無疑是因噎廢食,莪軍縱然夠以此擊退蜀人,可之後就很難在控製河西了。”
“幾十萬羌胡,還有西域、塞外的胡人湧入河西,若不受控製,那會是什麼局麵?”
“孝武皇帝之世,犁平天下不臣,其後曆代先君,無不使塞外羌胡隔絕,不使其進入漢地。”
“光是羌亂,就攪擾了大漢上百年,若是這些勢力全都一股腦湧入隴右,湧入三輔,這後果我不敢想象……”
夏侯霸也是鐵杆的鷹派分子。
“我父親雖然殺伐過重,卻也分得清局勢。”
“若是他還在,必定不會放塞外胡人入內,更彆說西域的胡人了!”
“河西是國家的領土,將來是大魏的領土,就算能因此戰勝劉升之,這個代價也未免太大了。”
毌丘興是本分人,不會拒絕軍令,但心裡也會不滿,他朝著曹真默默行禮過後,便離開府中。
夏侯霸震怒良久,道了一句:“我將上表魏公,陳說利害,希望子丹要想清楚你這麼做的後果。”
旋即麵色陰沉的拂袖散去。
此刻,府中軍官散儘,唯有曹真仰天歎息。
“把西域和塞外羌胡招引入內,還不受控製,一旦生變,千秋之罪啊!”
“天啊……伯濟,我究竟做了什麼。”
“國與家,到底哪個更重要?”
郭淮心下忐忑,他已經分不清對錯了。
“於我們而言,大魏便是國,此國乃有形之物。”
“於子丹而言,曹家便是國,此國乃無形之物。”
“所謂國者,名指江山,而非實指江山。”
“我們這些邊將,應當為這個問題苦惱,但子丹你,應當果斷。”
說完這話,郭淮亦是離開府邸,是非功過交由曹真自己處斷。
夜幕將至。
黑暗的天穹上流雲滾動。
曹真一連歎了三聲。
若曆史線不發生變化。
他曹真本應該是為國家守衛西陲,將敵人擋在塞外的名臣能將。
可是……
戰爭是為了政治服務的。
為了戰略上的全盤勝利,有些局部利益,就理所當然的被統治者擱置了。
曹真愣了良久後,副將才慢慢開口。
“護軍,為了對付劉升之,真的值得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
“河西四郡本就羌胡眾多,一旦給他們作亂的機會……”
曹真心中亦是震動,他看著費耀,萬分無奈道。
“作為大魏的臣子,隻能遵守軍令,沒得選……”
“在擊敗劉升之後,無論敵人有多少,我會親自帶兵去平定河西。”
“到時候,魏公要撤我,還是殺我,我都認了。”
費耀笑道:“將軍,你夾在中間,可真為難。”
涼州的戰事越發擴大化,整個涼州都成了戰場。
隴右軍、北伐軍、關中軍、漢中軍勾心鬥角。
羌、胡、氐混跡其中。
戰場的變數越來越大,雙方投入的兵力越來越多。
局勢越來越不可控……
曹真揉著腦袋,萬分苦惱道:“罷了,彆說這些了。”
“去找個地方喝點酒,明天開始我便要著手重整軍隊,平定南安的羌亂。”
“等到戰事結束,咱們與劉升之,也將要決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