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人一個尖嘴猴腮,一個滿臉憨愚。
麹演見北伐軍勢大,心下發顫:“那我能如何?”
“芒中、注詣害殺我也,這兩個蠢羌王,不聽我令,非要前去投入大軍團追殺,結果被打的一敗塗地,害得我軍的部隊也被亂兵衝垮了。”
“打是打不了了,劉升之用兵如神,咱們還不如趁夜精選騎兵,離開西都,逃到塞外算了……”
麹英惱火道。
“難道就把西都城拱手讓給劉升之?”
“我可受不了塞外那種苦寒的日子,要去,大哥你自己去,我才不去!”
“我就是死也要把西都城守到最後一刻!”
麹氏三兄弟,各有野心。
曆史上,三人先後在涼州掀起過叛亂。
作為西平郡內的地頭蛇,割據一方,獨立建國,稱霸河西一直是麹氏家族的目標。
現在麹演戰敗,自知不敵北伐軍,另外的兄弟兩人卻沒吃過虧,自然不願就此放棄。
“好大的勇氣呀……可惜沒什麼遠略。”
三兄弟爭執之際,一位身穿黑衣袍服的老翁,默默登上城牆。
這三人看向此人,皆是眼神一驚。
此人頭戴劉氏冠,腰懸八麵漢劍,瘦臉圓目,須若隆鬆。
自遠而觀之,滿頭鶴發,還自有一副遊俠氣在身。
麹演見此人到來,心中大震:“郭公……”
西平名士郭憲,字幼簡。
西平郭氏作為當地最大豪強,就是麹演也得給他三分薄麵。
“諸公,老夫以為以你們的戰力,是決計鬥不過劉升之的。”
“此人文韜武略,冠絕蜀中,在洮西連敗曹休、殺入隴右,如入無人之境。”
“且,他麾下多有羌胡響應。”
“老夫不認為,你們能靠著西都城能死守多久,畢竟平日裡你是怎麼對待著城內的百姓,諸公應該心中有數,圍城的時間長了,不需要劉升之前來破城,城裡的百姓就會把你們掀翻!”
郭憲望向城內,西都小城裡幾乎到處都是奴隸市場。
牢籠裡不僅關著著各地的羌人,就連當地的漢民也都儘數被擄去為奴。
雖則中原地區,有不少百姓為了躲避苛捐雜稅,會主動依附豪右為蔭客。
可漢末的豪右可不是人人都有道德標準。
有些較為良善的豪右會把屯田奴當做自家的財產,多少讓他們活得下去。
而另外一些人,會把自己門下的蔭客,當成生口,這其中毀絕人倫,喪心病狂之事,難以言表。
麹演冷哼道:“那群生口不敢反我!”
“要是敢惹出什麼亂子,莪就要了他們的命!”
郭憲深深一歎道:“當初韓隨走投無路之際,前來投奔於我,你們設計把他害死了,人頭送往鄴城邀功,可你們究竟得到了什麼?”
“曹操把你當工具,讓你去對抗劉升之,現在整個西平郡舉步維艱,我早就勸過你們,曹操此人不可信,你們卻誰都不思量!”
“如今,劉雲大軍壓境,我奉勸你們一句最好開城乞降,否則整個西都將因此覆滅。”
麹演不是沒想過投降,事實上他在允吾城大敗之後,又在破羌城,和安夷城,連敗兩仗,現如今軍心潰散,根本就不敢出戰了。
“如果劉升之願意給出一個我滿意的籌碼,那我不介意把西都獻給他……隻是現在誰敢出使敵營,我怕都是有去無回呀!”
郭憲聞言搖頭道。
“既然諸位不敢去,那麼老夫願作為使者……隻要劉升之保證秋毫無犯,把西平郡獻給劉備,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
“河西盧水胡即將南下,到時候金城、西平將會作為抵抗十幾萬胡人的最前沿,若找不到援軍相助,此地將會寸草不生!”
“唇亡齒寒,老夫不希望這場無意義的戰爭的持續下去了。”
麹演聞言點頭稱是,兄弟三人緊握著郭憲的手掌:“生死存亡就看郭公了!”
不多時,西都城下!
一道快馬馳出。
彼時北伐軍正在準備圍城。
“護軍,有使者來了!”
劉雲心下好奇,麹演兄弟反叛無常,又沒什麼腦子。
能派出誰當使者?
“請使者過來!”
不多時,王平帶著郭憲入營。
這白發老翁走入帳中。
劉雲令人看座。
郭憲端坐馬紮,稍作寒暄,看向劉雲之際,麵露震撼之色。
“果然是鐘靈其身,一身正骨!”
“天下奇才,貴不可言啊。”
“老夫西平郭憲,早聽聞護軍威名,今日冒昧來訪,不曾備禮,還望護軍莫怪。”
劉雲點頭道:“郭公有話直說,我隻能給你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內,若你說動了我,西都可免遭戰火,否則我定要西平麹氏,滿門屠滅!”
郭憲撫須笑道:“不需半個時辰,護軍若要去鏟除西平麹氏,老夫願為內應。”
話音一落,劉雲謔了一聲。
這西平郭氏,他也是有所耳聞,麹氏背叛曹魏時,雍涼大軍前來平叛。
然後嘛,按照魏軍所到之處,婦女不留的規矩。
郭氏家中的婦人,也被曹家一鍋給端掉了……
魏明帝的皇後,當了兩朝皇太後的郭後就是這麼被收錄入宮的。
劉雲尋思著,郭憲應該是此女的爺爺輩了。
“我聽說郭公乃是河西少有的守信之士,當年韓遂走投無路,投奔各處部將皆被背叛,唯有郭公不願傷害他。”
“曹操聽聞此事過後,還表郭公為武威太守……公為何不去赴任?”
聽聞此言,郭憲無奈一笑:“將軍玩笑耳,眾人皆知武威是什麼地方,如今河西諸侯亂戰,羌胡四起。”
“曹操許諾我去收複武威,卻不願給我任何兵將,我如何能去赴任,曹賊最是喜歡耍這種嘴皮子功夫。河西亂不亂,根本不妨礙他曹家篡位。”
劉雲點頭稱是。
就這段時間的交談中,劉雲也能看出郭憲倒還是具備幾分涼州義氣。
和麹演、閻行那樣喜歡背叛的人還不一樣,此人有自己的道德底線,做事也頗有分寸。
“先前金城太守說,他在戰前收到過幾封密信,難不成就是郭公提供的情報?”
郭憲頷首道:“西平郭氏在武威也有眼線,我一察覺到胡人的動向,就立刻給蘇君寫了密信!”
“如今河西胡人皆已準備南下,不過他們距離此地,遠在千裡之遙,各部落遷徙沿途又要經過大漠,必須得準備周全,三郡叛軍彼此也是相互不服,爾虞我詐。”
“在他們準備完成以前,將軍你還有時間一鼓作氣將西平郡、金城郡兩郡的兵將整合到一處。”
“如此方能對戰河西盧水胡,十餘萬部眾!”
“這可是十餘萬人哪,一旦讓他們進入金城、西平,南下隴右、三輔,將會給蒼生造成多大的困擾。”
“老夫雖然人在西平,心卻在三輔,在洛陽。”
“先前聽蘇則說,將軍心係大漢,欲伸大義於天下,力挽分崩之率土。天下還有如此英才,乃大漢之幸,隻要將軍用得上,西平郭氏,願意為將軍效勞。”
劉雲卻不想這郭憲還是一個心懷天下之人,在涼州之士中,如此人才算是難得了。
“我欲攻克西都,然後直搗西海,將塞外羌人徹底收服!”
“然後以羌人連兵,對戰盧水胡、河西三郡叛軍,如此可有勝算?”
郭憲思索道:“生活在湟水上遊的部落,還有燒何羌、卑禾羌。”
“如今燒當羌和湟中盧水胡,湟中小月氏人,都已臣服將軍,但是能否調動他們為將軍作戰,那就得看將軍的本事了!”
“在對付河西盧水胡之前麹氏家族是必須被鏟除的,否則遲早生出禍患。”
麹氏家族,叛而又叛,心存割據裂土分疆之心,這樣的家族絕對不能留在邊陲。
劉雲開口道:“西都城,城高池深,我軍遠道而來,沒有帶攻城兵器,不想在此浪費兵力,還望郭公為我內應!”
“擇日,裡應外合,一舉攻克此城,共尊漢室。”
“絕不可放任麹氏逃亡塞外,此戰必要將其徹底鏟除。”
郭憲道:“願從命!”
“將軍,老夫且先行一步。”
“時機成熟,自有人會前來聯絡。”
劉雲一路將郭憲送出營門。
抬頭望去,日光正盛。
龐德望著老者佝僂的背影,不禁感歎道。
“竟不料,涼州常年兵亂,群盜四起,豪右爭雄,在遙遠的西平郡,卻還有如此忠勇之士。”
劉雲笑道。
“當然有。”
“隻要四百年大漢的旗幟還在,忠於漢家的兒郎,就會一直有。”
他拍了拍龐德的肩膀,突然有感而發。
“國家亂了,社稷歪了,綱常毀了,人心向惡不向善了,天子淪落囚籠,豪右盤剝生靈。”
“世人皆知如此,掌握著世上最高權柄的曹操,也在領頭如此作為,可這個世道本不該如此。”
“令明,總得有人把這個國家重新扶起來。”
“把大漢的旗幟扶正咯。”
龐德大笑道:“升之,你想去做?”
“我正在做。”
劉雲篤定道。
“也,終會做到。”
“哪怕隻有我一個人,哪怕前方是千萬人。”
“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