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湳羌與燒當羌又是死敵……”
劉雲一一記在心中,羌人的戰爭太頻繁,又太多了。
一個部落崛起,往往意味著對其他部落的侵害和打壓。
這些小部落要麼聯合起來對抗大部落,要麼就會向漢朝求援,直到將大部落擊敗,重新洗牌為止。
雖然多數部落都是一個祖宗無弋爰劍的子孫,但是羌人心中並沒有國家的概念。
隻有種落和血緣家族才能將他們聯係在一起。
當然,除了血緣紐帶之外,羌人也看重地方官吏的品行,這一點和漢人完全一致。
一般意義上而言,涼州邊境的官吏都貪圖財貨,羌人的日子過得很苦,遇到像涼州三明之一的張奐這樣的廉吏到任,羌胡便會歸心安定。
遇到血腥屠殺,野蠻搶掠的貪官,便會引起動蕩。
“升之可還記得,先前,你殺得那個安夷縣吏戴琮?”
劉雲頷首道:“記得,又如何?”
馬雲祿解釋道:“肅宗建初元年,安夷縣的小吏搶奪了一位羌婦為妻,後被羌婦之夫殺了。
安夷縣長宗延,追出塞外報仇,卑湳羌和其他羌人聯合起來殺了宗延,掀起了叛亂。”
“中元二年,燒何羌遭到了盧水胡的攻擊,部落女豪帥——比銅鉗帶領部落百姓,歸順漢朝,被安置在了臨羌縣。
結果臨羌長以歸順的燒何羌部落中有個彆人犯了法為由,逮捕了已經有一百多歲的比銅鉗,還不分青紅皂白的屠殺了燒何羌六七百人。”
“安帝元初四年,越嶲羌人因長吏奸猾,豪右侵擾,掀起了整個蜀中羌人大叛亂。”
馬雲祿身上帶著羌血,也留著漢血,所以她看待這些事情的立場,最為中立。
“我告訴升之這些,不是想說羌人們造反有理。”
“而是提醒一下升之,如果你真要結束這一場持續上百年的戰爭,光靠學習他們的語言是不夠的。”
“羌人的語言,不錄文書,需要用心體察。”
劉雲頷首道:“所以我軍到來,並不是為了征服河湟,而是讓羌人們誠心歸漢。”
事實上,越來越壯大的北伐軍,已經印證了和戎撫夷戰略的可行性。
一開始,塞外的羌人們還會對漢軍保持恐懼和抵觸情緒。
可是,隨著劉雲一路上安撫百姓,嚴苛軍籍,與羌民們安泰相處半個月後。
這裡的羌胡便不再害怕北伐軍,見到他們的旗幟也不會嚇得躲進大山中。
拉脊山的山麓間,到處可見隨處放牧的牧民。
先前捕獲的牛羊,劉雲也一並還給了燒當羌,人心在慢慢改變。
儘管以幾百年的戰爭作為時間尺度來看,這點小恩小惠還不足以改變大多數羌人對漢軍的態度。
但是隻要開了個好頭,剩下的事情,就可以慢慢解決了。
馬雲祿從白馬上一躍而下,跳到河水邊洗了把臉。
波光粼粼的水麵上,倒映著少女婀娜的身段。
“升之殺了臨羌縣和安夷縣、西都縣的不法豪右,釋放了奴隸,懲處了奸猾,你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羌人們會傳播你的英名,牧童們會傳唱你的故事。”
“他們會像敬重張奐一樣尊重你,會簞食壺漿迎接你的到來,但你不是他們的血緣姻親,羌人們絕不會跟隨你去參與戰爭。”
“河西盧水胡兵力太強了,河西三郡叛軍又多是盤剝地方的百年家族,生活在湟水流域的羌人們,多數都是被武威的胡人趕到這裡來的。”
“他們畏懼北方的強兵,尤其是胡人中的匈奴人。”
劉雲也對此事,頗感頭痛。
蛾遮塞和蘇則、治無戴的加入,使得北伐軍的紙麵上的兵力接近兩萬。
但是比起十數萬人的大部落,北伐軍若要正麵交鋒勝算還是太低了。
好在,河西三郡叛軍並不團結,彼此之間都是血仇,盧水胡部落遷徙也需要長時間的準備。
“若能在六月中旬前湊夠足夠的兵力,我就有信心把敵人全部擋在金城。”
劉雲也下了馬,說實話,來到這陌生的環境中,他也覺得有些隱隱不安。
到處都是皮膚各異,語言不通的羌胡,多數都無法溝通,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叛變,唯有馬雲祿能給他帶來些許的安全感。
相處的時間越長,劉雲就越是感覺馬雲祿是他北伐路途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就沒有彆的辦法,能讓羌人們信任我嗎?”
馬雲祿將手上的水擦拭乾淨,然後站起身來,與劉雲雙目對視。
“當然有……”
“娶羌女。”
劉雲愣了愣:“雲祿!”
“我可沒開玩笑……”馬雲祿攤了攤手:“你若想真正治理好涼州,這是必不可免的一條路。”
“西涼馬家能得到羌胡擁立的主要原因就是,我們的族人都娶了不少部落的羌女。”
“血緣,是他們信任你的前提。”
“不過……這麼多部落,你想要他們全都歸心,隻怕晚上是要受累了,還不去問你師君,把《房中術》篇,也討來學學,咯咯咯。”
馬雲祿掩麵輕笑。
劉雲卻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
張道陵在創派之時,就專門在《老子爾想注》中駁斥了西南道教種種關於彭祖房中術的理論。
雖然……沒啥用,學的人還是很多。
就連張魯也無法避俗。
“罷了……若是無法征募足夠的羌兵,雲便是拚著一死,也絕不會放任一個胡人跨過黃河。”
“兩萬人就兩萬人。”
“這場仗,關乎隴右局勢,關乎天下命運,我非打不可。”
劉雲露出一副倔強的表情,旋即快步上馬,重新行軍。
馬雲祿見此眼波忽然閃動了一下。
“唉……笨蛋啊。”
“明明還有個更簡單的方法就在眼前,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話音方落,幾名穿著黑衣的披發羌女慢慢走到了馬雲祿的麵前。
這一路上,羌胡歸附的越來越多。
值得一提的是,有很多羌人並不是來投奔北伐軍的。
而是直接歸附在馬雲祿的麾下。
“公主,在往前走,經過龍夷城,就是日月山,快要抵達西海了。”
“您的身份……”
馬雲祿猛地回頭看了這兩個女子一眼。
同樣的碧波眼眸,同樣的披發左衽。
這是她母親的族人,也是從小到大最好的玩伴。
馬雲祿忽然像是感受到宿命的召喚一般,內心悠然一顫。
望著遠方高聳的日月山,心頭忽然湧現出了這一年以來與劉雲相處的畫麵。
在犍為,看晨鐘暮鼓,入蜀郡屬國,觀紅熊貓與百種動物。
在成都,他對馬家噓寒問暖,暗中助人卻不留下姓名。
在羌中二人一起翻越雪山,給塞外的羌人們講女媧、大禹的神話故事。
至於,回到了涼州,勿論在什麼時候交戰,劉雲都會第一個拉住她,告訴馬雲祿:“不要跑得太遠,跟在我身後……”
或許,劉雲隻是出於對這被滅門的可憐小馬的憐惜與保護。
可,在馬雲祿眼裡,她這個飛了幾年,無處安身的玄燕,卻真的在他的肩膀上感受到了家人的溫暖。
“踏上這片土地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會迎接什麼樣的命運。”
“我說過,我會幫升之打贏他想打的戰爭。”
“會幫他熟識這片土地上所有的語言。”
“我會儘全力滿足他的一切願望,隻要我能做得到。”
羌女們憂心道:“公主,您變了,您本是西涼玄燕,向來無拘無束,從不會為任何人委屈自己。”
“至於這場戰爭……很遺憾,敵我太過懸殊,劉升之贏不了。”
“他當然能贏。”馬雲祿看著劉雲的背影,笑盈盈的說道。
“西涼玄燕看中的男子,絕不會輸。”
“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一定要幫他。”
“傳令,去西海告訴塞外的族人們,我回來了。”
羌女大驚道:“公主……您在外躲了這麼多年,何必要以身犯險,您到底要做什麼?”
馬雲祿抄起西涼長矛,看著矛尖兒上刻著的‘馬’字圖騰,目光凝滯了片刻,旋即五指驟然發力,揚槍向天。
“我是西涼馬家的女兒,也是卑禾部的公主,我回來,要一統西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