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京兆郡、長安城。
長風穿過落寞的古都。
昔日漢朝的兩都,如今儘數破敗。
曹操站在章城門外,眺望著遙遠的河西戰場。
劉曄、司馬懿、蔣濟、董昭、程昱。
曹操後期的五大幕僚,儘數立侍在魏王身後,等候魏王的指令。
“長安的典農,今年可曾督促屯田客種地?”
蔣濟拱手道:“回魏王,三輔的民夫征調頗多,今歲的收成可能出問題……”
“嗯?”
一聲威嚴且滿是威脅的目光傳來。
司馬懿又連忙上前道:“問題不大。”
“石韜定會將糧草如數湊齊。”
留守長安的典農校尉名為石韜,自廣元。
與徐元直、崔州平、孟公威、諸葛孔明都曾避難荊州,並為好友。
不過,出身潁川籍的石韜,趕上了曹操南征的時機,他一路向北,準備憑借著潁川士人的身份,在曹操帳下混出一番功名。
這樣的操作,在官渡之戰以前,或許會奏效。
因為潁川派係的話事人荀彧是曹操政權的天使投資人,也是整個政權的二把手,對於出身同郡的鄉裡,漢代人往往都會加以提拔,增強己方派係的力量,這在魏漢吳三個政權之中都很常見。
但是官渡之戰後,潁川係的情況就不一樣了。
曹操代漢之心越發膨脹,捏著人事選舉權的荀彧和背後潁川士人,門生故吏遍布各個州郡,實際上威脅到了曹家用人的權利。
所以,在曹家與潁川派爭權的鬥爭中,荀彧必須死,荀攸也不能多活幾年。
新一任的潁川派係的首腦鐘繇,被剝奪持節關中的權柄,成為了廷尉,再後來,會慢慢成為相國、太尉、太傅,成為更加有名無實的吉祥物。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石韜混了一輩子,也就是個典農校尉。
司馬懿把石韜的名字提前點出來,就是想將魏王霸府裡的臣僚責任撇清。
湊不齊軍糧,魏王請斬典農校尉,與我等無關。
曹操心術過人,一聽司馬懿的這番話,便明白了此戰的艱難。
整個關西,實際上早就在連年的戰爭中被打爛了。
潼關之戰後,夏侯淵帶著關中軍團繼續南征北戰,從荊州被曹操遷回來的百姓,又成了屯田奴,根本沒有油水可榨。
依靠關中供給魏軍根本不現實,糧秣還得從最富庶的豫州和冀州去運。
隻是這樣一來,魏國的戰爭成本就要遠比劉備方高得多。
因為劉備的糧草一部分來自上邽的小麥,一部分源於羌胡的供應,隻有大概一半的糧秣,需要諸葛亮從漢川運輸。
而徐晃的劫掠戰,在遭到了趙雲的反擊後,效果甚微。
魏軍實際上被卡了脖子。
張郃、曹真若在秋收前無法擊敗劉備,曹操就得強迫三十萬民夫的徭役,源源不斷從隴山道走陸路運糧。
所謂千裡饋糧,十不存一。
糧草雖然是從後線運輸到前線,但實際上騾馬和民夫,會在運輸過程中吃掉其中大部分的糧草,這其中的糧草損耗,是不計其數的。
而且服徭役的時間一長,民夫們會不會心生怨氣,在途中發動民變?這些都是未知數。
“淮南的戰局暫時安定了。”
“得著手解決隴右,徹底把劉備兵團趕回漢中。”
曹操看向河西。
“河西之戰,關乎全局。”
“劉升之帶著偏師單獨支撐著一整條戰線。”
“尚不知,此地戰況如何啊。”
劉曄將一件羽書遞來:“魏王,數日前,我軍與河西的三郡叛軍已取得聯絡。”
“黃華等人暫時擱置了舊仇,決心聯手鏟除劉升之。”
“目前,治元多已經帶著三部盧水胡,二十餘萬部眾南下烏亭逆水。”
司馬懿連忙將輿圖拿到曹操麵前,指示著地圖上的戰場。
“魏王,既是此地。”
曹操奸詐的眼眸微微一閃,他蒼老的手掌伸向輿圖,滿眼火光的憤憤道。
“令居塞,將決定整個隴右的命運。”
“武威三種胡、盧水胡、漢人豪右都在。”
“孤下了三步棋,招招致命。”
“劉升之必須死在這!”
“傳檄河西各郡,懸賞絹絲三萬匹,孤隻要劉升之的人頭。”
“殺了他,剁碎他的屍體,丟到山穀間喂狼。”
“這一次,孤,要為妙才報仇雪恨!”
……
河西戰場。
金城障外,接連烽火不斷。
殘垣斷壁之下,雙方將士屍骸相枕。
盧水胡的圍城部隊在連日的攻城戰皆被打退之後,士氣疲敝。
在伊健妓妾的提議下。
胡兵隻留下五千人馬圍困城障,並將老弱病殘留在烏鞘嶺,其精壯主力則沿著浪莊河穀一路南下,企圖趕在暴雨前,拿下令居縣的各處村聚,補充糧秣,在此過夜。
以月氏人為先鋒的胡兵大隊,一路越過金城障。
行軍走此處,還需要通過一處浪莊河穀的一處如瓶口般的狹窄穀地,大軍方能順利前行。
事實上,金城障就是專門卡在這處瓶口,修建的軍事建築。
胡兵包圍了金城障,想南下很容易,可一旦在令居塞遭遇到了大敗,再想從此處撤回河西走廊就沒那麼簡單了。
站在高山之上的劉雲,早就注意到了盧水胡的動向。
實際上,放任盧水胡南下,本就是漢軍的策略之一。
祁連山係,由北部的祁連山群和南部的冷龍嶺山群組成。
冷龍嶺一路向東分叉,北部的山嶺叫做烏鞘嶺。
冷龍嶺的南部山係,被浪莊河切割成兩半。
金城障就卡在南部山係狹窄的山穀間,阻礙著胡兵南下的道路。
而南部山係的儘頭,就是漢朝修建的令居塞。
也就是說,胡兵一旦翻越金城障南下,就將進入一個上窄下寬的河穀平原。
他們將在河間的衝積平原上,與北伐軍展開他們最擅長的野戰。
“焦躁不安的胡人還是南下了。”
“在漫長的河穀間,他們的部隊將被分為兩半。”
郭攸之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升之搶占令居塞,就是為了等待今日的會戰吧。”
長風吹亂了劉雲頭發,他眯起眼睛,看向山穀下方逐漸聚攏的胡兵。
如蝗蟲般遮遮天蔽日的胡人正越過狹窄的山口,便朝著令居塞前進,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處戰場已經成為了他們的墳墓。
“兵法雲: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
“盧水胡連日攻堅,還無法攻克金城障,已成疲兵。”
“驅二十萬之眾南下,卻被卡在河穀間,無法速戰速決,早已人心焦躁。”
“人數就算再多,始終還是烏合之眾啊,一旦敵人翻越了冷龍嶺,進入了浪莊河穀,便如同進入了瓶口之中!”
“隻要我軍在此搓敵銳氣,敵軍進退不得,就算人數再多,也將被困死在棋局之內。”
“敵軍已生敗相,我軍必勝。”
諸將士聞言皆是大驚失色。
“難道將軍您之前不允許我等出戰,就是為了引誘胡兵南下?”
劉雲點頭道。
“胡人人多勢眾,一路上需要大量補給,如果短期之內他們無法攻克金城障,要麼忍饑挨餓,繞路走東部的大漠,要麼就得南下令居塞,去抄掠各縣,獲得補給。”
“我好不容易抓住戰機,絕不能讓他們掉頭走鸇陰口。”
“所以我不能增援王平、張嶷。”
“隻有讓胡人自以為我軍兵力不足,無法派兵增援金城障,才能讓敵人掉以輕心,彼時又逢大雨將至,胡人不願撤回河西,就定會傾巢南下。”
“他們想一鼓作氣湧到河湟各縣,抄掠百姓。”
“而我軍,將會扼守在令居塞,在浪莊河穀中將敵軍全部擋住。”
龐德聞言擦了擦頭上冷汗,他自認為已經跟隨劉升之很久了,可是劉升之的想法和計略,每一次都能出乎他的預料。
“難怪,我等幾番請戰,將軍都嚴令守在營中,減少鍋灶炊煙,不得暴露兵力。”
“竟是還有這一層計略在內。”
敵我的信息差,是戰爭勝利的必要條件之一。
在盧水胡南下的過程中,西平的郭憲和金城的蘇則早已搜集了足夠的情報。
敵人的兵力和各部的情況,劉雲了如指掌。
而劉雲整合了塞外諸羌這一最關鍵的情報,除了已經死去的沮渠蒙仇,目前三部胡王沒有一個人知曉。
治元多以為他們麵對的還是不到一萬人的北伐軍,就連伊健妓妾也認為劉升之手中最多隻有兩萬人。
實際上,北伐軍的野戰兵力已經達到了四萬。
在冷龍嶺的出口,在令居塞的堅城之外,養精蓄銳的北伐軍正擺開陣型,等候上當的胡兵。
“時間到了。”
劉雲抬頭看向天空,清晨,烏雲蒙蒙。
“在日落之前,我軍必須要將胡兵全部擊敗。”
“莪已向天公借得一場大雨,助我一口氣鯨吞二十萬盧水胡!”
“戰機已至!”
劉雲縱馬飛馳,快馬來到山崖下,麵對四萬將士,振臂高呼。
“五部飛軍、漢川鬼卒、湟中義從、八種西羌、以及女國的健兒們。”
“胡兵將至,建功立業,就在當下!”
“都用過朝食!填飽肚子,這場仗將會打很久!”
“但我保證,四個時辰內,我要盧水胡,全軍覆滅!”
整個浪莊河穀內傳來了健兒們的呼聲。
當伊健妓妾帶著先鋒,越過了冷龍嶺,來到令居塞之時。
她驚奇的發現,等待他們的不是堅守在城池中的守軍。
而是整齊就位,列陣在平地上的四萬北伐軍。
羌人在呼號,勇士們在呐喊。
馬雲祿站在令居塞的城頭上,全力擊鼓。
鼓槌落下的一瞬間。
天崩地裂一般的殺聲響徹浪莊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