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八月,秋風怒號。
祁連山白雪皚皚,焉支山鬱鬱蔥蔥。
張掖郡,扁都口。
鐵騎踏風鼓聲飄。
弱水山河影動搖。
漢軍兩萬兵馬沿著祁連山口南下,鐵騎颯颯。
沿途羌胡送道,漢民簞食。
劉雲行至祁連山腳,吩咐河右百姓就此話彆。
“行軍至此,終有分離,諸位無需再送。”
在場者數以萬計,皆是淚目縱橫。
對於這些生活在大漢最底層的百姓而言,在涼州能遇到一個不歧視、不劫掠難得的好官,祖孫三代都該燒高香了。
這裡麵很多人曾經是盧水胡中的生口和匈奴貲虜。
生口就是漢朝的奴隸代名詞。
貲虜是匈奴化的胡人部落中,奴隸的代名詞。
在劉雲來到河右之前。
這些奴隸的數量多達十萬人。
曆史上曹真一口氣蕩平盧水胡,殺了五萬,打包帶走了十萬。
這些底層奴隸裡的漂亮姑娘們,估計得按照曹魏舊製,和曹叡的郭後一樣,都送去王宮中。
雖然曹魏三代人都搞不起來貨幣,但是奴隸在平時也能充當等價貨幣。
畢竟一個漂亮奴隸價值十六匹布。
等待年末的時候,曹家也能按照魏法,把她們發放給大臣當做年終獎了。
按照魏法的定製,這些人直到七十歲,後來曹芳時期,是到了九十歲,才能避免被繼續買賣……
再這樣極端分明的對比下。
這些因劉雲的出現而擺脫奴隸身份的黎庶,對他的感恩戴德,就不難理解了。
其實這些奴隸,也不全是純粹的胡人。
隻是從政治身份上而言,他們屬於漢代的胡人部落。
像秦胡這種,無論是文化還是語言習慣都和漢朝極為接近的半胡半漢的部落就更多了。
眾多老者執著劉雲之手,淚眼婆娑的不忍他離去。
“將軍此去隴右,到底何時歸來啊。”
“河右若無將軍,我等隻怕又將淪為奴籍。”
人治時代,古人隻會相信人本身,並不會相信脆弱的製度。
事實上,也正如這些老人所擔憂的。
劉雲一走,若沒有妥善的安置,隨時可能人走政息。
“將軍私自把牛羊還給了我們,田地也分給了我們。”
“萬一哪一天劉使君後悔了,將軍性命休矣。”
聽到這番話,劉雲淡淡一笑。
這些人自然是不知道劉備和他的關係的。
不過,正如百姓們擔憂的。
自古以來,攻城克寨之後,都避免不了掠奪資源,以彌補戰爭成本。
劉備入蜀後,曾承諾過,允許將士們去取用蜀中豪右的資產。
其結果就是,金銀珠寶被將士們瓜分了,劉備入蜀後,真是一點錢都沒給自己留。
不過,劉備還是嚴令士兵不得取用百姓穀帛,也就是所謂的:“還其穀帛。”
光有錢,沒有地,軍功集團還是不會滿意。
因為土地才是華夏最值錢的資產。
一場針對益州土地資源的圈地運動,在將軍們的不滿下開始了。
當時是,劉備集團已經得罪了蜀中豪右,百姓們在連年戰爭中也過得很苦。
唯有趙雲一個人站出身來力排眾議,反對圈地。
劉備是底層出身,知曉民間疾苦,他當然和趙雲站在同一邊。
可同樣的,趙雲也因此站在了軍功集團的對立麵。
無知者都會說趙雲不受用。
可如果不是劉備當主公,以趙雲那嫉惡如仇的性格,他這一輩子可能連雜號將軍都混不上。
“劉使君心念天下,既然委我河右軍政,就絕不會在乎這些許得失。”
“隻要諸位一心向漢,莫走邪路,河右今後,將不會再如往常那般動蕩不寧。”
“此後,好生過安生日子吧。”
“有事,可派人去益州,我力所能及之事,便一定幫你們解決。”
萬民鹹服,皆是涕淚相送。
一路行至扁都口,仍是絡繹不絕。
北伐軍來到河西的時間其實並不長,之所以劉雲能得到各族的擁護。
主要還是歸附的月氏人和盧水胡、休屠人出了大力氣。
三家叛軍族滅過後,釋放了奴隸、分了田地、最重要的牧場和水資源的分配問題,也被劉雲順帶解決了。
弱水草場歸月氏人,盧水草場歸治無戴麾下合並的盧水胡和少量休屠人。
更遠的羌穀水歸秦胡和其他數不清的雜胡。
中間地帶的大馬營草場,各家劃分區域共管。
如此劃分下,分化了原本龐大的雜胡大聯盟。
將一個個部落分而治之,避免他們聯合一氣,也避免居住在一起,因舊仇相互仇殺。
事實上,河西盧水胡的聯盟,已經被劉雲拆的七零八落了。
其間,燒何部統帥比銅薑在離開扁都口前,請求劉雲讓他們回到張掖。
“將軍,燒何部在奪回河西的戰爭中損失太大了,我們已經無法參戰。”
“之後還得遷移部眾,分身乏術,護軍見諒。”
“還望護軍,如約放我們回張掖南山。”
這一番話,讓劉雲犯了愁。
因為派去敦煌的兵員包括張嶷麾下五千名混編的飛軍,和五千月氏人騎兵。
這就撥去了一萬人,來回六千裡,少說得要個半年,張嶷的部隊才能回到隴右。
北伐軍和羌人聯盟在令居戰前也就不到五萬人。
戰損一萬。
留下了一萬防守河湟各縣。
劉雲手頭的野戰兵力隻有三萬人,算上損失和重新招募、補充的當地兵員,前後加減。
滿打滿算也就四萬多。
可河西剛剛安定,還需要駐兵防備塞外的鮮卑、丁零趁機抄略。
治無戴的兵馬也得留下來坐鎮,威懾餘下的河西盧水胡。
比銅薑要是也留下,劉雲的野戰兵力就不足三萬了。
龐德私下裡搖了搖頭道。
“護軍,我們還要支援隴右,不能再分兵了。”
“可以拖一拖她。”
薑維等人也是這個意見。
麵容凝重的劉雲呼了口氣,慢慢走向比銅薑。
“燒何部的族人,本就是從南山被盧水胡趕去河湟的。”
“你們為河西之戰出了大力氣,我看在眼裡。”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承諾你的事情,如數兌現,你們可以回家了。”
比銅薑聞言大喜,所有的燒何羌全都向劉雲伏地跪拜。
“燒何部,今後必定永遠追隨漢家。”
劉雲點了點頭,解決完這些政務,旋即在眾人不舍得目光中,穿越山穀,一路南下。
路途中,龐德問他:“將軍,為何不拖一拖,我軍麵對魏軍,兵力上實在捉襟見肘啊,憑借你的威信,讓燒何羌再幫我軍打一仗,也無不可啊。”
劉雲側目望去,幽幽道。
“令明以雲為何人?自古皆有死,人無信不立。”
“更何況,羌胡們信賴我,是因為我承諾他們的事情絕不會食言,這是信賴的根源。”
“一旦破壞了盟約,我在用多少年都修複不來。”
更何況……
劉雲搖了搖頭。
河湟穀地那麼點地方,擠著的羌胡部落實在是太多了……
漢末河湟環境又大幅度惡化,土地承載不了那麼多部落爭搶水土。
把湟中盧水胡遷回河西,與河西盧水胡合並,一是為了用親漢派的胡王控製河右,第二個原因也是為了減少河湟羌人的生存壓力。
如今小月氏人、盧水胡、燒何羌、匈奴休屠四家互相監視。
讓他們自己人為漢家守在河西,總好過劉備大老遠派兵維穩。
這既是政治賬,又是經濟賬。
劉雲把這一切看的很明白。
“走吧,前方便是扁都口。”
“咱們回河湟了!”
……
祁連山脈中段,雖地勢險要,山勢峻峨。
但在眾山之間,有一個貫通南北的峰口。
它就是被古人稱為“大鬥拔穀”的險關要隘,此地自古便是河西走廊通河湟穀地的捷徑。
在現代,這裡有個響亮的名字——扁都口,也是絲綢之路南道的必經之路。
“扁都口”為藏語“扁麻多”之音變,意為金露梅。
這是一種長在祁連山中的低矮灌木,花量極多,花朵精致,常見為金黃色。
每到夏季,扁都口峽穀漫山遍野盛開金露梅,故由此而得名。
生性活潑的馬雲祿行軍之時,隨手采了一把,編成了花冠,從後戴到了劉雲的頭上。
“女國的金聚,戴金露梅,是不是很有意思?”
騎在戰馬上的劉雲默默將頭冠摘下。
沒想到馬雲祿看起來大大咧咧,其實還是挺心靈手巧的。
“有意思的事,雲祿還不知道呢,自古走絲路南道的多是英雄。”
“大漢建元二年,孝武皇帝派遣張騫出使西域,由長安出發,過大河,沿祁連山南麓西行,也是走這條路進入河西走廊的。”
“元狩二年,驃騎將軍霍去病率精兵出隴西,過浩亹河,也是經大鬥拔穀(扁都口),進入河西走廊。”
王平、句扶雖然是文盲。
但板楯蠻都喜歡聽人講故事。
句扶張開大嘴,誇張地大笑道:“那我宕渠句扶,是不是也是個英雄!”
“你算個屁的英雄……”王平揶揄道。
“真正的英雄唯有將軍,你隻是個不栓繩子的功狗罷了。”
“你才是個狗!”句扶大罵,當即便追著王平四處亂打。
惹得眾人一陣大笑。
這板楯蠻的哥倆,不見麵還想念,但隻要湊在一起,沒兩天準要開打。
行軍路上本就枯燥乏味,但因為這倆人的吵鬨倒顯得歡快不少。
沿途中,薑維屢屢分析魏軍動向。
他的目光一直看在允吾城中。
“義兄,你之前說曹真乃是逆魏宗室第一將。”
“我軍兵力明明不足三萬,如何在短期之內擊敗曹真,且增援隴右?”
聽了諸葛亮大半年教誨的薑維的確是長進不少。
事實上,曹真從勇士縣背上進軍河湟,是曹操下的一步大棋。
曹魏的智囊團雖然勾心鬥角,但是本事是真不差。
河湟穀地作為連接隴右和河西的戰略要地。
一旦被魏軍占據,曹真北上可以進犯河西,南下可以打擊隴西郡的馬超。
除了走絲路北線經過艱難險阻的大漠以外。
絲綢之路南線和中線,全都得走河湟穀地。
而且交通條件都比北線好。
曹真在這卡北伐軍的脖子,根本就不需要打贏。
他隻需要拖住劉雲,讓魏軍擊敗隴右的劉備軍團就夠了。
至於為什麼選曹真。
劉雲對此自然清楚。
曹操不眼瞎,曹真是曹家二代將領,乃至整個宗室將領之中能力最全麵的統帥之才。
也就隻有張郃能跟他爭一爭西線第一將的名頭。
司馬懿來了西線,除了被諸葛亮吊打以外,論軍功根本就排不上號。
“曹真的確善戰。”
“自從他接替曹休擔任隴右實際統帥過後。”
“先是在南安和張郃合兵重創了黃老將軍。”
“然後又掃蕩了餓何、燒戈、伐同三部羌王。”
“困擾曹魏隴山糧道的長離羌也是曹真擊敗的。”
“他帶著精銳魏軍,駐紮在洛門,四處救火。”
“馬超將軍麾下多是羌人義軍,打遊擊所向無敵,但在曹真的威脅下,很難拿下襄武啊。”
事實上,馬超手裡的羌兵也不多了。
令居塞戰事爆發後,劉備軍團太過遙遠無法來支援。
馬超便將隴西的迷當、柯吾兩部羌兵派來。
馬超、馬岱要防範洮西,還要打擊魏軍糧道,麵對曹真占不到便宜。
“坦白來說,曹真能抽出手來北擊河湟,也正是說明了隴右魏軍在兵力上已經占據絕對優勢。”
“曹操的禁軍壓在長安,就等著張郃、徐晃、曹彰他們慢慢磨掉主公的銳氣,然後一口氣消滅我軍野戰主力呢。”
薑維手攆著下巴,分析道:“也就是說,在戰略上,曹真的部隊成了偏師。”
“他的目的不過是阻擋、遲滯我軍與劉使君會合。”
“他隻要不輸,就等於已經贏了。”
聰明的薑維。
劉雲笑道:“即便如此,我軍對戰曹真依舊有四勝,曹真有四敗。”
龐德困惑道:“何來的四勝四敗?”
“其一,我軍飽經戰陣,八種西羌、湟中義從、匈奴屠各,三大強兵儘在我手,隴右魏軍已經數年不曾解甲,此乃兵勝。”
“其二,曹真帶領的隴右兵團原是夏侯淵的部下,在漢川他們就是我的手下敗將,夏侯父子、王忠、路昭,一戰梟首,隴右魏軍聞莪名,夜不敢瞌,此乃氣勝。”
“其三,我軍兵力多於曹真,內有蘇則、郭憲為援,曹真以寡拖眾,懸軍深入,此乃我軍勢勝”
“其四,河湟羌人皆沐浴劉使君仁德,政令簡約仁德,解仇盟好,他們聽聞曹家在隴右大行屠刀,必將全力反抗,此乃政勝。”
“有如此四勝,曹真焉能不敗?”
眾人聽聞劉雲之語,紛紛點頭稱是。
“好了。”
“已經歇息了不少時辰,繼續趕路。”
劉雲看向長安,滿眼煙雲在望。
“對了……按時間推算,咱們送給曹操的大禮,也差不多該到了吧?”
“嗬嗬嗬……我向來喜歡跟曹操分享我的開心事兒啊。”
……
雍州、京兆郡、長安城。
巨大的沙盤上,軍旗林立。
曹操爬在沙盤前,放眼望去,山巒如真。
雙方的爭奪以縣、村為單位,進退拉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