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每次聽到賈詡說話都費勁。
因為這老頭要死不活的,老讓人猜謎語。
你要問他曹丕和曹植誰當王太子,他會來個我在想袁本初、劉景升父子的結局……
Emmm……
“文和,不必彎彎繞繞,你了解涼州,直說吧。”
“怎麼才能收拾了劉升之。”
“孤要他死!現在就得死!”
賈詡老眼昏昏欲睡,半響不答。
若非孔桂在旁抖了下賈詡的胳膊,看樣子他還真的要睡著了。
“賈公!魏王在等你回話。”
“哦……哦,魏王恕罪。”
賈詡伏地道。
“下官年紀大了,常常瞌睡而不自知。”
說不定,你會活得比孤久的多。
曹操冷笑道:“無礙,文和想清楚了怎麼說了嗎?”
賈詡撫須思索道:“嘶,魏王,下官方才在想。”
“今是建安二十一年。”
“按天乾地支,當屬丙申。”
“論陰陽五行,天乾之丙,屬陽之火。地支之申,屬陽之金,是以五行火克金。”
“劉備大起南軍,趁孟夏大火,席卷西方,北軍在涼州五行受克……”
賈詡言儘於此。
漢代的讖緯學術是曹家玩弄輿論的基石。
用讖緯五行之說來解釋,曹操的接受程度也會更多。
“所以,文和的意思是,建議孤撤兵?”
賈詡搖頭道:“下官什麼也沒說。”
好一個賈文和啊……
曹操忍不住大笑起來。
“孤叫你對付劉升之,你叫孤撤兵?”
“怎麼,孤沒了你,就對付不了他了嗎?”
賈詡見曹操動怒,不敢再裝糊塗,連忙恭敬伏地,解釋道。
“魏王,隴右雖然重要,但戶口凋敝,民風彪悍。”
“夏侯將軍征西之時,所過多屠戮,大魏在此根基不穩,將士終年不得解甲。”
“不如拔儘百姓,退守三輔,讓劉備得一座空城。”
“在多給金帛,挑撥羌胡於後作亂。”
“另派出細作,攪動東州人和荊州人爭權奪利。”
“如此,劉備內外疲敝,我大魏養兵蓄銳,閉關息民,不過十年,麾下荷戟百萬,以示天下,如此雖定孫劉,隻需傳檄而已,又何須用兵?”
和郭嘉那樣的激進派不一樣。
二荀和賈詡的計策,大都以安穩為主。
赤壁之戰後,尤其在曹丕登基後,賈詡都是休養生息政策的支持者。
他一直堅持,用不了曹操派出大軍征討,曹魏是國力強勢的一方,天生就很容易拉攏各地的豪強歸附。
派出些細作,就能把吳蜀兩家的朝堂攪得一團亂麻。
這是曹家經常乾的事兒,實際上效果也極其奏效。
正史中,等劉備一死,蜀中就沒人控製的住局麵。
蜀漢政權大片大片的內應和倒戈者就都出現了。
當朝司徒公許靖天天站在諸葛亮麵前,跟王朗、華歆寫信眉來眼去。
廖立公然在朝堂上抨擊死去的劉備。
王衝走東三郡入魏。
諸葛亮死後,李邈順著曹叡的話,罵他是權臣,死得好。
到了蜀漢後期,竟然還能出現曹魏刺客當堂刺殺了大將軍費禕這種奇事兒……
以至於蜀漢滅國前,滿朝之上到處充斥著曹魏天命論,鐘會、鄧艾一來,各處關隘守軍,投降者比比皆是,這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以說,蜀漢就完全是被細作輿論給滅國的。
而江東那邊,曹叡派出了青州人隱蕃當間諜。
並利用魏國在吳國內的資源,讓此人擔任了吳國廷尉一職。
他伺機製造大案,借機牽連東吳群臣,激化孫權與江東世族間的君臣矛盾,大幅度瓦解了孫吳在江東的統治。
隻用了一年的時間,細作把整個東吳朝堂攪得天翻地覆……
誠如賈詡所言,真要按照這個方略執行。
在理想情況下。
十年後,真就是孫劉的末日了。
小集團裡的士族豪強麵對大集團的挑撥和誘惑,是天生就沒有抵抗力的。
當然,謀士的眼光畢竟是從整體國力上考慮的。
但魏王要考慮的還有各個派係的利益分配,以及戰爭成本能否收回,威望是否會損失這一係列因素。
“說得好……好方略啊。”
“一個涼州人,在孤處於優勢的情況下,說出了棄隴右這種話來。”
“孤差點還以為文和是關東人士呢。”
“仗打到現在這一步,耗費三十萬民夫,十數萬將士,數不儘的糧秣膏脂,孤不可能退,也絕不會將隴右讓給劉備小兒。”
“漢川已經敗了一仗,孤不能再退了。”
“文和,孤完全看不懂你,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賈詡見曹操又是不聽,隻得悠然長歎。
“回魏王,謀士當以天下為局,眾生為子。”
“下官,也隻不過是想天下早些太平。”
然後償還當年在長安做下的罪孽而已啊……
賈詡拱手而退,臨走前,又回頭說道。
“魏王,下官還有一句話。”
“如果真的解決不了麻煩,那就想辦法解決製造麻煩的人。”
“下官,告退。”
賈詡簡短的行禮過後,拖著疲憊的身軀,步履蹣跚的走出了未央宮。
可離開了魏兵的監視過後,他卻挺直了腰杆,步履穩健。
這哪裡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喜歡裝病的司馬懿都得叫他一聲師傅。
賈詡信步長安。
當年的豪華宮室,如今落寞摧折。
是他這個賈誼的後人,親手摧毀了長安城,也摧毀了劉協中興的唯一希望。
“百年以後,大漢二十四代先帝,會饒過老夫嗎?”
“賈家的列祖列宗,會繞過我這不屑子孫嗎?”
這一點,賈詡並不清楚。
但是在長安城內聽明白了賈詡計略的曹操,又開始重新布局了。
魏王打的是政治仗,征發了那麼多徭役,抽調了這麼多軍隊,要付出巨大的軍事成本,沒有戰果之前,誰都不會甘心遷移百姓,放棄隴右。
但另一條,賈詡說對了。
“解決不了麻煩,那就解決劉升之。”
“盧洪、趙達,在派一批刺客!”
“這一次不要再像呂玲綺一樣,讓孤失望了。”
盧洪、趙達奸笑道。
“魏王放心。”
“那個人已經準備好了。”
“他殺人,從來沒失手過。”
……
河湟、浩亹縣。
北伐軍行軍半月,沿著達阪山一路南下。
其間有河右百姓沿著浩亹河走水路運糧,供給後勤。
漢軍抵達浩亹縣時,已經是八月中旬了。
整個金城郡內,羽檄交馳。
還不等劉雲抵達允吾城。
還留鎮在西海屬國內安撫羌人的蘇則已派人傳來了消息。
“護軍,大事不好了。”
“曹真趁著蘇公在西海屬國安民之時,大發隴右兵席卷各縣。”
“榆中、金城、枝陽、允街四縣全部丟了。”
收到消息的劉雲還是為曹真的攻勢感到了擔憂。
雖然他從來沒低估過曹真的能力。
但是短短半個月內,在沒有任何外力相助的情況下。
一下子就拿下了金城七縣中的四個縣,這也太誇張了?
榆中和金城兩縣是曹真從漢陽郡勇士縣北上的必經之路。
榆中盆地和金城盆地也非常適合魏軍騎兵作戰。
這兩個縣擋不住很正常。
倒是允街、枝陽兩個縣又是怎麼回事?
這可是浪莊河穀下遊最關鍵的縣城啊。
再往前一步可就是上遊的令居塞了。
曹真正是試圖在烏鞘嶺南部擋住北伐軍,複刻劉升之在令居的經典之戰。
意圖如此明顯,劉雲不可能看不出來。
“留守在允吾縣的蔣琬,可就抗住了魏軍的圍攻。”
“這四個縣的縣官絕對有問題。”
王平眼珠在眼眶中四處打轉。
河湟的官吏,都是劉備從蜀中征調過來的,各個派係都有。
因為從事政務,就必須得識字,看得懂文書。
這也就導致了,官吏本身就是從各方豪強之中選出的。
平民不識字,沒機會讀書,就更沒機會當鬥食小吏了。
至於為什麼這麼快丟了城。
王平隻想到了一點。
無可避免的派係鬥爭!
“護軍,這其中另有蹊蹺,看來需要調查一下。”
劉雲點了點頭。
“全軍紮營浩亹,派出哨騎打探魏軍動向。”
“另外,把金城郡各縣的官吏名冊給我拿過來。”
話音方落。
卻隻見浩亹縣內走出一位穿著白衣袍服的小吏。
“護軍,不用找了。”
“名冊就在我手中。”
劉雲側目望去,正是董允。
“休昭,到底發生何事?”
“是那些益州出身的小吏有心刁難我嗎?”
董允的出身其實比較複雜。
他祖籍益州,遷去荊州,同時又是東州士。
這一特殊的身份,讓他得以遊離於派係之爭以外。
董允與其父董和,實際上,成為了蜀漢各派的調和劑。
“護軍,這一次你說錯了。”
“這四縣的小吏,既不是益州人。”
“也不是東州士。”
“更不是北方元老的子弟。”
董允目光緊鎖,哀歎道。
“他們都是……荊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