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薛姨媽和寶釵進園來看寶玉。到了怡紅院中,隻見抱廈裡外回廊上許多丫頭老婆站著,便知賈母等都在這裡。母女兩個進來,大家見過了。隻見寶玉躺在榻上,薛姨媽問他:“可好些?”寶玉忙欲欠身,口裡答應著:“好些。”又說:“隻管驚動姨娘姐姐,我當不起。”薛姨媽忙扶他睡下,又問他:“想什麼,隻管告訴我。”寶玉笑道:“我想起來,自然和姨娘要去。”王夫人又問:“你想什麼吃?回來好給你送來。”寶玉笑道:“也倒不想什麼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葉兒小蓮蓬兒的湯還好些。”鳳姐一旁笑道:“都聽聽!口味倒不算高貴,隻是太磨牙了。巴巴兒的想這個吃!”賈母便一疊連聲的叫做去。鳳姐笑道:“老祖宗彆急,我想想這模子是誰收著呢?”因回頭吩咐個老婆問管廚房的去要。那老婆去了半天,來回話:“管廚房的說:‘四副湯模子都繳上來了。’”鳳姐聽說,又想了一想道:“我也記得交上來了,就隻不記得交給誰了。多半是在茶房裡。”又遣人去問管茶房的,也不曾收。次後還是管金銀器的送了來了。
薛姨媽先接過來瞧時,原來是個小匣子,裡麵裝著四副銀模子,都有一尺多長,一寸見方。上麵鑿著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蓮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樣,打的十分精巧。因笑向賈母王夫人道:“你們府上也都想絕了,吃碗湯還有這些樣子。要不說出來,我見了這個,也不認得是做什麼用的。”鳳姐兒也不等人說話,便笑道:“姑媽不知道:這是舊年備膳的時候兒,他們想的法兒。不知弄什麼麵印出來,借點新荷葉的清香,全仗著好湯,我吃著究竟也沒什麼意思。誰家常吃他?那一回呈樣做了一回,他今兒怎麼想起來了!”說著,接過來遞與個婦人,吩咐廚房裡立刻拿幾隻雞,另外添了東西,做十碗湯來。王夫人道:“要這些做什麼?”鳳姐笑道:“有個原故:這一宗東西家常不大做,今兒寶兄弟提起來了,單做給他吃,老太太、姑媽、太太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就勢兒弄些大家吃吃,托賴著連我也嘗個新兒。”賈母聽了,笑道:“猴兒,把你乖的!拿著官中的錢做人情。”說的大家笑了。鳳姐忙笑道:“這不相乾。這個小東道兒我還孝敬的起。”便回頭吩咐婦人:“說給廚房裡,隻管好生添補著做了,在我帳上領銀子。”婆子答應著去了。
賈母對著薛姨媽笑道,“前個的事兒,倒是多虧了姨媽家的哥兒,若不是他把我家裡頭那老爺給攔住了,隻怕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兒來呢。”
薛姨媽說道,“老太太何必誇他,這也原本算不得什麼要緊的事兒,原本我就素日裡頭和他交代過,你自己個到處摸爬滾打的,皮糙肉厚的,算不得什麼,可你這表弟,花朵一樣的人物,你萬事都要照顧妥當了,所幸他雖然頑皮,但是這照顧弟妹還是放在心上的,不過這也是他做哥哥的本分,這園子裡頭除卻他大嫂子,各個都是比他小,合該他照顧多謝,老太太不必誇他。”
鳳姐在一旁笑道,“合著老祖宗這些日子什麼好話沒說,每日沉著臉不說話,倒是在姨太太這裡頭說這麼多的好話來了,可真是稀罕呢!”
賈母嗔怪道,“偏生你還在這裡頭說嘴,我且問你,素日裡頭你是最疼寶玉的,他被他老子打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去救他?可見這素日裡頭的疼愛,都是假的!”
鳳姐忙喊著冤屈,“哎喲我的老祖宗,這可是冤枉死我了,若是論起來,老太太太太自然是比我疼寶玉的,可這第三個,必然就是我這個當嫂嫂的,這老爺教訓寶玉,老子教訓兒子,名正言順的事兒,我如何能去勸呢?再者,這外書房,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好去?還是大兄弟這樣的哥兒才好去外書房的,這不,一去就救下來寶兄弟,好像是那趙子龍長阪坡七進七出救人一般的威風凜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