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況下,因為送給狄西過與這串佛珠相配的佛珠,都是可以感應到對方的位置的,除非是像秘境之類的地方,會隔絕所有探索。
不過那樣的話,他也就可以知道隸原是又帶人去秘境了。
“你還在生氣嗎?”這次隸原換回了自己原本的衣服,他不是澄陽宗的弟子,自然沒有繼續穿澄陽宗衣服的道理。
他們現在在一個被廢棄的凡人住所,深山老林裡人跡罕至,屋舍雖有些破敗,對於修士來說卻不算什麼,揮揮手就變成了舒適的宅子。
狄西現在能動了,活動範圍卻還是被限製著,在此時的境況下,他自然沒什麼話想和限製了他行動的人說。
其實隻要他想走,自然是可以走的,不過他現在走了,接下來的戲目就沒法接了。
狄西不說話,隸原也不生氣,他早知道對方是不會接受他的所作所為的,會是這樣的反應並不意外,他的確做的十分過分。
因此他不過是給少年沏了茶,然後將茶杯推到對方麵前道:“此地確實簡陋了些,原本我記得外頭的景色還是好看的,可惜百年過去也荒涼了。”
那語氣和舉動像是在賠罪,可內容卻與劍靈不快的方向相去甚遠。
隸原知道狄西是在生氣什麼,可這個話題提出來隻會讓氣氛更加糟糕,隻能換個方向討好。
狄西也沒沉默多久,比起在澄陽宗剛得知情況的時候,他看起來冷靜了不少,沒有理會環境的話題,他隻是問道:“你想這樣拘著我多久?”
隸原看了他一會兒,平淡地提醒道:“你是我的劍靈,其實你本來就隻能依靠我才行。”
“如果不是你的算計,我現在還是自由的。”
這話讓隸原頓了一下,半垂下眼,“你都知道了。”
“如果到了現在我都還想不明白,那我這麼多年怕是也白活了。”劍靈冷笑,“是我識人不清足夠愚蠢,卻沒蠢到這般地步。”
這次隸原沒能回些什麼,其實原本他就不是口才極好的類型。
但大約是撕破臉了沒什麼好顧忌的,黑發的少年揚起眉,隱約可見為妖時分的豔麗,“你看起來像是喜歡我,但是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方式是傷害、使人瀕死,你當真認為這是喜歡嗎?”
“我不隻是喜歡你,”他說,握緊了手中屬於自己的那隻杯子,“我想和你在一起,就算你不喜歡我。”
“那你喜歡的是你自己。”劍靈接道,語氣頗有當年長居雪山的冷意。
狄西其實是當真那麼認為的,大多以喜愛為理由去強迫所謂喜歡對象的,本質上都不過是以自我為中心罷了,縱使人類有多歌頌愛這種東西,也不表示這個物種就是真的個個都會無私愛人了。
不過去要求比愛自己更愛他人,這本身就是一種苛求,且他要的是嫉妒,而非愛意,這份愛究竟是否純粹絲毫不重要,隻要嫉妒足夠純粹就夠了。
話雖如此,隸原的數據就在他的手上,他可以最是清楚的判斷對方的感情,因此他那麼說不過是單純的為了刺激對方罷了。
這個結論幾乎否決了隸原一切所做作為的意義,他將茶杯放回桌上,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許久之後,他還是開口了,沒有發怒,也沒有表現得多受傷,他隻是認真地看著麵前的人,說道:“我喜歡的是你。”
狄西這次沒有立即回答,他看見了往這邊靠近的熟人的數據,而後顫了顫眼睫,換上了另外一副表情。
“你還喜歡我是因為你還沒有完全得到我。”少年的手握上麵前人的肩膀,那張精致昳麗的臉也朝對麵越靠越近,頗有些妖物勾人的魅惑。
他直直地看著隸原,仿佛提出的隻是一個普通建議般開口道:“不如我們試試看,你之後或許就會覺得索然無味了。”
隸原記得他們同遊世俗界的時候說書人講到的故事,雖是各式各樣,其中也不乏癡男怨女情情愛愛,更是少不了負心漢騙身騙心後將人拋棄的故事,狄西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並不奇怪。
而他麵前的這人是妖,對交.合.歡.好的觀念也與人類截然不同,於他們而言,這大約隻不過是一種獲得歡愉或是力量的手段,就同吃到喜歡的東西高興和修煉變得強大沒有多少不同,能毫不在意也可以理解。
他喜歡狄西,當然會想要靠近、觸碰、得到對方,心上人這麼說,沒有幾個人能抗拒的了,可是……
青年眼中的冷光一閃而過,窗外空中的雀鳥瞬間失去了爪子抓著的長劍,連帶著整隻鳥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晃悠了一下。
那是狄西棲身的劍,隸原握著重回手裡的長劍站起身來,“我說過你是我的劍靈,這把劍本來就是我的,就算她偷得走,你也還是會回到我身邊,何況我還知曉去何處找這隻雀妖。”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修為不敵的雀妖也不得不落在室內化出人形,穿著墨綠衣裳的熟悉少女,滿眼驚慌,分明還隻是個孩子。
“那和尚叫你來的?”隸原這麼問,但其實心下已經確定了。
女孩努力鎮定下來的點了點頭,就聽隸原又不屑道:“他倒是會挾恩求報。”
聽到這話,狄西的眼睛再明顯不過地亮了一下。
他倒是清楚知道單釋歸就是隸原的轉世的,可是雪妖兼劍靈此時卻不該這麼確信的知道,所以隸原表現出了他有單釋歸的記憶,自然是有利於讓他得出該得出的結論。
原本坐在桌邊椅凳上的劍靈也站起身來,“你還記得轉世後的事?”
聽到這話,隸原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什麼,不過反正事情也不會更糟了,暴露單釋歸確實是他的轉世也沒什麼。
他知道狄西不會高興他對這隻雀妖做什麼的,因此還是放了少女離開,然後才又轉向身邊的少年。
“你失望嗎?”他說,“把我當成朋友,卻發現我從幾百年前就計劃了現在的禍亂,就連我的轉世也沒一點好轉,依然作惡多端。”
其實他是有一點嫉妒的,狄西以為單釋歸是他的轉世時曾百般信任,如今見了他本人後,卻從沒有過一次好臉色。
不過這本來就是他自作自受。
劍靈又冷笑起來,“難不成我還要誇你做得好嗎?”
隸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掉轉了話題,“我不會強迫你的。”
如果狄西不知道對方腦子裡想的什麼,恐怕還要想一下,不過他知道,所以清楚隸原是在指他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時說的話。
當然,實際上那不過是引出隸原說漏的步驟之一罷了。
而對人造人的想法一無所知的青年隻是繼續道:“我想要的不過是你在我身邊,你也不必強迫你自己那樣對我。”
黑發金瞳的少年看著他,先前故作的引誘和不悅的嘲諷在此刻都消失得了無蹤跡,他看起來格外平靜,也讓人有種不好的預感。
最終,他開口道:“你對不起我,隸原。”
狄西說的是對的,隸原張了張嘴,一時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我……”
然而在他能想到之前,狄西已經接了下去。
“但我總歸是欠了你一次,我能離開雪山終究還是受恩於你。”他仿佛做了某種決定,“因果循環,報完恩,我也不再欠你什麼了。”
下一刻,少年手腕上的佛珠泛起光芒,本是被串聯起來的珠子,卻漸漸成了光點,然後逐漸聚集起來,最後形成的東西像極了妖丹。
那確實就是妖丹。
東顯慣會用妖魔煉製法器,狄西手上這串和他成對的佛珠就是用同一隻妖魔的內丹製成的,這也是能借此確定位置的原因。
而剛剛好,這東西能讓劍靈變回雪妖,隻不過逆轉起來具有時限,代價也十分巨大,一旦時間到了,狄西也活不下去。
當然,這隻是以這個世界的規則來說,狄西想要變回雪妖其實再簡單不過,想活著也再簡單不過,隻是若不那麼演,又哪來震撼人心的橋段呢?
隸原就這樣親眼看著劍靈在消化了妖丹後變回了雪妖,手中長劍再也不能限製對方,漸漸消散的淺淡佛光像極了烈火,一點一點燃燒吞噬著少年的生命。
他後悔了。
等待雀妖消息的佛修正焦躁地撥動手中佛珠。
他很想親自去找狄西,雀妖的修為不高,很容易就會失敗,但一個認識多年的敵人和一個原形修為不起眼的小妖,哪一個更不惹人注意,十分好選。
雖說不是不可以直接跟隸原光明正大的動手,隻是看現在陰亡死氣禍亂世間的模樣,簡直是一副眾生慘象圖,能做出這樣的事,他擔心隸原已經幾乎沒多少人性了。
既然對方當年剝除的不是心魔,就意味著心魔還在,大打出手是可以,就怕逼急了隸原會乾脆毀了狄西棲身的劍。
他已經失去狄西一次了,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賭不起。
總算,雀妖還是回到了他們約好的地方,可惜定睛一看,少女顯然是空手而歸。
“我被發現了。”她說,臉上是發自真心的自責。
話音剛落,東顯手上的佛珠也在瞬間碎裂開來,落向地麵,卻很快消失,仿佛不曾存在過。
東顯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發起愣,又好像受到了打擊沒能反應過來。
這佛珠是跟他送給狄西的那一串成對的,就算成了劍靈都還是能好好的戴在手腕上,他這頭什麼都沒做佛珠卻碎了,那就隻能是……狄西那裡出了事。
得出這個結論,蓄著長發的佛修一陣氣悶,被強行壓下去的心魔在這時倏然強大起來,心神大亂之下,竟是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從見到雪妖被真火折磨時,他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如果他沒有走捷徑,沒有把煉成劍靈的方法讓隸原知道,狄西就不會那麼虛弱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