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小孩子幾乎從小就被告誡著“不要亂跑出大陣範圍”長大,嚴肅程度像極了夏天裡反複告誡不要下河遊泳的小學老師。
但即便如此,偶爾也會有調皮的孩子們將“走出陣法外麵”當作是一種探險活動,每每走出幾十步就笑鬨著返回,如果能夠窺見一點點風吹草動,那就是能在小夥伴們麵前吹噓很久的資本了。
上次出去跟著大夥一起采買鹽糖茶,尹新舟就看見有個大嬸在自家旅店門口揍孩子,一點也不避著他們,口中念念有詞:“讓你到處亂跑!讓你去大陣外麵!讓妖獸叼走了看你怎麼辦!”
小孩齜牙咧嘴地反駁:“正好今天有商隊來,我就是想在近處看看!說不定還能見到妖獸殘渣,要是能撿到漏下來的核石,那咱家就不用在這守店鋪了,你也有錢給我買烤鴨——”
“還買烤鴨!我看你像個烤鴨!”
大嬸氣不打一處來。
尹新舟:“……”
有那麼一瞬間,她微妙地感受到了不同世界之間的異曲同工。
一起同行的劉管事腳步沒停,語氣甚至還有點懷念:“我小時候也這樣,沒少挨我娘的打。”
上司說話,下屬最好安靜旁聽,頂多提些氣氛組該提的問題。尹新舟於是態度很感興趣地問:“劉管事您小時候也偷溜出去過?”
“哪個孩子能沒試過呢!”
對方哈哈大笑:“隻要家裡大人看不住,大家就都比著賽往外跑,隻不過都是在一射之地的範圍內打轉,沒敢去更遠的地方。”
“所以您從來沒去過更遠的地方?”
尹新舟又問。
“也去過,這你可就問對人了。”
劉管事顯得很自豪:“我年輕的時候也跟過走商的隊伍,用咱們鎮上靈田產出的稻米去雲鏡湖那邊換生絲,來回要走幾千裡,路上也有仙君同行。”
這話一聽就很容易摻水,不過尹新舟並不在意:“雲鏡湖?”
“明鏡宗的轄地,產茶產生絲,貨通天下的好地方。”
劉管事說:“好些宗門都喜歡從那裡進貨,路修得也寬敞……哎,你看。”
他伸手一指,尹新舟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正有幾個身穿玄袍的修士正從遠處步履匆匆地走過。他們配著統一製式的劍,身後還遠遠綴著幾車物資,車上蒙著一層布,看不清楚裡麵究竟裝著什麼。
那就是另一個世界了,尹新舟不錯目地注視著。
說實話,要說是否心向往之,答案是肯定的。
天空中偶爾會劃過修士乘著劍疾馳而去的身影,像是在視野當中一閃而逝的流星。手中電曳倚天劍,直斬長鯨海水開[1],在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常識之外的力量時,但凡是個看過相關電影電視劇的人都很難不對其動心。
尹新舟當然也想過成為修士當中的一員,但這點念頭在和江之月“對練”過一兩回之後慘遭毀滅性打擊——這個世界真實得過分,大學生缺乏鍛煉的身體素質和從小舞槍弄棒的室友相比簡直不堪一擊,幾招之後,就連一開始對自己報以厚望的小夥伴都忍不住發出真心實意的感歎:你真不是練劍這塊料。
什麼真實物理引擎比得上這個啊,尹新舟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自己手裡的細木棍在十秒鐘之內就被對方挑翻,她十分懷疑這其實還是江之月給麵子才留了手。
練劍就像打乒乓球,她想,雖然什麼時候都能入門,但想要練得已臻化境,估計還是得從娃娃抓起的童子功。
而自己如今顯然已經嚴重超齡。
在察覺到這個世界的高危程度和修仙的難度之後,尹新舟並未打消“向仙門靠攏”的念頭,卻也不再顯得焦慮而迫切。霞山派每三年開一次山門,遴選良才廣納弟子,不少人一次不成再等三年,期間乾脆留在本地找活乾,以至於他們這個小鎮都比彆的鎮要人丁興旺。
年齡越小越好啟蒙,根骨越佳就能走得越遠,前者尹新舟早已不占優勢,至於天賦……那還是要去親自試上一試,才能得出結論。
懷著忐忑的心情,她終於等來了這一次的山門開。劉管事大手一揮給了三天假,甚至還順手布置了三天之後的工作——顯然被仙門選中在大多數人眼裡概率等同於抽獎。
仙人的世界在大多數時候都是不對外開放的,唯獨這三年一次的機會能讓人窺見吉光片羽。尋常人進山隻會在令人暈頭轉向的環山大陣當中摸不清方位,而這一天裡,卻出現了一條一路通向山內的小徑。
周圍的人年齡參差,大多數是些小學年齡的孩子,才剛剛開蒙就被父母帶來“碰碰運氣”,像是她這般大學上到一半跑來參選的反倒罕見。小徑儘頭是一處開闊的廣場,如今場中人頭攢動,尹新舟在末尾站定,高台上好幾雙眼睛掃視過來,在她的身上停駐一兩秒,又重新移開。
也難怪,自己周圍的平均身高都要矮一大截,任誰都要多看兩眼。
廣場中央是一麵水鏡,每個人按順序在鏡前站定,等待鏡中泛起漣漪。尹新舟排在靠後的位置,前麵的小學生已經有一大半被請出了隊伍,等輪到她的時候,負責審核的修士麵露難色,看了一眼水鏡,又看看她,之後再看了一眼水鏡。
“有什麼問題嗎?”
尹新舟問。
“這是水占術,可以確定一個修士在修行中最關鍵的契機。”
“你命定的入道之物高約數丈,通體明黃,前有巨臂,巨臂上又生參差巨口。”
他當著所有人的麵說道:“拔山舉鼎,鳳翥龍翔。”
水鏡的玄占結果從未出錯,而尹新舟十分懷疑,自己是要遇到什麼山海經當中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