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仙門百家彙聚了當世的所有精銳,集齊全部力量向獸王發起了總攻。
據說那妖獸有山一樣高,動一動便會引發地震,一呼一吸就能引來狂風;它的役從像是蝗災時遮天蔽日的蝗蟲般源源不斷,流淌出的黑血能夠染黑一整條河流。
它被殺死一千次,就從屍骸當中重新複活一千次;吞噬同類的血肉,就能從斷處長出新的肢體。
這場戰鬥以極其慘痛的代價獲取了勝利,自那之後,獸王的屍體被分割成了數個部分。
大部分的屍塊沉入雲鏡湖的湖底,由明鏡宗看守;抽出的筋骨鎮壓在棲衡山的山底,鎮守它的仙人沉入了一場醒不來的長夢;九顆眼睛封存在明禪宗的禁地,由最為德高望重的上師日夜超度;四足斬下藏於一清院,封鎖在金石構築而出的碑文之下。
劍骨由霞山派保存,而神魂則由數名瑤光仙人豁出性命徹底打散,防止它有朝一日重新彙聚。
但凡在仙門大派當中待得久一些,就一定會有機會從各個不同的人口中聽說這個蕩氣回腸的故事。他們所講述的方向和角度各不相同,有些上了年紀的人曾經在那場大戰當中負責籌措丹藥,也有些人留下了難以治愈的創傷,據傳明鏡宗的葉同玄老前輩就因此而不良於行。
“當初我同師兄他們一道出山伏妖,隻不過我們都未被許可前往最危險的地方。”
蔣鈞行說:“但我們都曾經遠遠地站著旁觀過,劍光振斷山嶽,分開河流,那時大家都不曾想過,鎮守劍骨的職責會落到霞山派的頭上。”
他們沿著岩縫一路向下,有上一次在秘境當中吃了虧的經驗,尹新舟這一次帶了個功率極高的靈石燈,優點是照明效果特彆強,仿佛強光手電一般逼散周圍的黑暗,而缺點也同樣明顯,那就是對靈石的消耗也很大,每隔一段時間便需要投下去一顆作為燃料。
若是在山前鎮讓劉管事看到有人如此豪奢地使用靈石,他估計要當場捂住心臟原地昏厥。
然而功率高在如今的尹新舟眼裡並算不得什麼,靈石這種東西已然屬於花了再賺的身外之物,更何況近日她剛剛才用屍丹從自己的便宜舍友那裡敲詐來了一袋,此時一顆一顆地填進去顯得格外從容。
“我聽岑老先生講過這段曆史。”
尹新舟說:“他說他年輕的時候也參與進去過——你們都講「早些年」,難不成是同一輩人?”
“……”
蔣鈞行沒有直麵回答:“修士的壽元各有不同,而且他確實比我要年長一些。”
是“一些”而不是“很多”,尹新舟於是心中直犯嘀咕,有些人看上去和你是同齡人,說不定算年齡能當你的曾爺爺……難怪踏入仙門之後便說不講塵緣,這種時間上的跨度也讓人確實無從可講。
“渾淪派的目的既然是要複活獸王,那就總有一日要觸及這些門派的根基。”
蔣鈞行說道:“當下沒有動作,許是因為實力不濟,尚未到能夠和所有仙門大派分庭抗禮的地步;也有可能是為了韜光養晦,待到某一日再卷土重來。不論如何,既然已經知道了他們的最終目的,便要想方設法先行一步,將危險的苗頭提前扼殺。”
“但——”
尹新舟舉手提問:“仙門大派如今才是握著獸王屍體的那一邊,隻要守好了門派內部,理論上他們應當永遠也沒辦法達成目標才對?”
“是這樣。”
蔣鈞行回答:“正因如此,才覺得蹊蹺。”
獸王的屍體已經被拆到碎得不能再碎,無論是哪方勢力想要實現“複活”這樣誇張的目標,那麼都將毫無疑問同如今的整個仙門為敵。而至少從渾淪派目前的狀況來看,他們應當是達不到這種標準。
但無論是秘境當中遇到的那兩名散修,還是前段時間他在山外搜集而來的情報,渾淪派給人的感覺都極度自信,就仿佛他們有一個“必然勝利”的理由,足矣和如今的整個修真界互相抗衡。
光是空談並不能得出什麼結論,二人繼續一路向下,這裡的岩石內腔四通八達,走了一小段路之後,便能聽見周圍的石壁後方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尹新舟熄了靈石燈,小心翼翼摸索過去,山體內部被陣法分割出一個又一個的空曠房間,她趴在石縫邊緣向內張望,就能見到巨大的丹爐正在一種特殊力量的作用之下緩緩運轉。
這丹爐和時千秋的那一個差不多大,遠觀便能感受到這種撲麵而來的壯觀,可尹新舟此時此刻的觀感卻幾近反胃——空氣當中彌散著嗆人的血腥氣,伴隨著丹爐傳遞而來的熱浪,令人更加難以接受。
這是渾淪派的一處煉丹車間。
這裡麵的修士人數不少,其中甚至還有幾個白天就見到過的熟麵孔,蔣鈞行在另一側衝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在場的眾人修為在天璣境上下,如果硬要和霞山派的弟子對比的話,實力應當同陳秉差不多。
尹新舟自覺一對一對上陳秉的話她有十足的把握能夠獲勝,然而現場的渾淪派弟子人數在十人以上,倘若這群人徹底變化成怪物一般的形態,雙拳難敵四手,蔣鈞行估計還能自保,可要再同時看顧她,應對起來就不那麼容易。
丹爐下方並沒有明火,連接地麵的三足踩著一個環形的、極為複雜的法陣。一種極為陰邪的力量正從法陣當中緩緩滲透出來,沿著丹爐上浮雕的紋路沁入其中。
對於那種明顯有異於靈氣的力量,尹新舟隻是覺得有些錯愕,但身邊的蔣鈞行卻反應明顯更加激烈,他瞳孔一縮,握劍的手臂迅速緊繃,整個人的氣勢都跟著淩厲了起來。
“……這是獸王散發出來的魔瘴。”
蔣鈞行目視前方:“傳說獸王每行一處便使得百草枯萎百獸哀鳴,許多年前我曾經遠遠見過一麵,馮雪意死的時候,身上便纏著這樣的東西。”
自秘境之後,尹新舟還是第一次從對方口中聽到馮雪意這個名字。年少時期的蔣鈞行對於這位同門的評價頗佳,還承諾出去之後便代為引薦,要讓對方收自己為徒,可沒想到再次聽到這個人的消息會是如此場合。
如果說從前都是從其餘旁支弟子的口中拷問出來他們的目標,如今眼前彌散開來的魔瘴,就已經算得上是將血淋淋的現實擺在了眼前。
他們沒有驚擾這些渾淪弟子,而是小心翼翼地退開幾步,放出紙鶴來近距離觀察。隻見蔣鈞行的紙鶴一個滑鏟從所有人的視覺死角溜了出去,隨後便擠進了連胳膊都塞不進去的石磚縫隙,在黑暗的甬道當中邁開長腿迅速奔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