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尹新舟點了一根蠟燭,小心翼翼地掀開挖掘機的注油口蓋[1],朝著黑洞洞的內腔窺探過去。
然而不管怎樣照明,裡麵都是一片暗沉的黑色,仿佛一片燈火都無法照亮的鬼域。
而另一邊,蔣鈞行解除了同紙鶴之間的聯係,坐在樹下陷入沉思。
——他連上紙鶴的時候,李才良才剛剛打開話頭,於是二人後半段的交談被他聽了個徹底。那些對於霞山派的汙蔑和對於仙門大派的指責自然不必細究,而令他覺得久久卡在心裡過不去的一點是,那個人對師妹說,“嘴上的空談毫無意義,比起他們說了什麼,更要看做出什麼。”
“在這個孤立無援的情況下,霞山派可曾維護過你?”
對方這樣說:“那些曾經與你朝夕相處的同門,他們興許有人在口頭上表達過擔心,畢竟名門正派都是如此道貌岸然,名聲上絕不做落下乘的事——但他們可曾向你提供過一絲一毫有效的幫助?”
沒等尹新舟回答,李才良就自說自話地回答道:“必然沒有,否則的話,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蔣鈞行猛然
睜開眼睛,這些話看上去並沒有對師妹造成多少影響,她的行動目標仍舊很清晰,甚至還能反過來開玩笑調侃他“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天天通宵達旦不得休息容易抑鬱”。
可意外旁聽到的那個人卻無法將這些言語置之度外。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想。
三年相處的時間,他自然知道師妹是何種心性品行。
在那個時刻,除了將她直接帶走,自己其實更應該站出來,應該拔劍,應該堂堂正正、坦坦蕩蕩地維護對方作為霞山弟子的身份。
……而不是放任師兄的決定,任由對方以身涉險,孤身前往最危險的地方。
他向來是想到便要做到,於是立即原地起身朝著瑞霞峰的方向走,張飛鶴剛從書房裡出來,便被自己的師弟堵了個正著,一瞧對方的表情他就有些頭痛,下一秒,對方果然說出了麻煩的要求。
“我要把她帶回來。”
蔣鈞行說,態度甚至十分理直氣壯:“於情於理,深入渾淪派刺探敵情這種事,本就不應當由一個天璣境且沒學過多少劍術的外門弟子去做。”
依靠著紙鶴的那一絲聯係,現在的他應當能夠找到渾淪派的藏身之處,即便師兄不支持,憑借他的實力想要帶一個人回來還是做得到的。
“人家還沒說話,你倒是一時頭腦發熱起來。”
張飛鶴撇撇嘴:“你問過她的想法了嗎?”
“我——”
“肯定沒問過。”
張飛鶴篤定地點頭:“不然的話,絕不會是這個結果。”
於是紙鶴的聯係再度恢複,尹新舟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翻閱典籍,突然“接到電話”隻覺得很莫名其妙:“現在離開?為什麼?我才新找了幾本她們這裡政法相關的抄本……這東西沒點數學基礎很難看懂,拿回去破解也要很長時間,不如趁著眼下得空,我自己想辦法看一看。”
以她的視角,實在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師兄剛剛消失了一個時辰,回來之後的態度變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確實有點危險……不過眼下的情況還算能接受,不論如何,他們既然需要獸王的力量,就不可能做得太過火——真到了關鍵時刻,我也不是沒長手,會儘量想辦法脫身。”
畢竟,修為是天璣境,不代表自己的實力就是天璣境的平均水平。數了數自己渾身上下儲存熱武器,不能說有自信把渾淪派的這個基地給揚了,想辦法逃掉應該問題不大。
再退一步,應當也有辦法撐到支援來。
尹新舟在通話當中振振有詞且條理清晰,而蔣鈞行也沒辦法憑著紙鶴的通話將自己的心意表達清楚,雙方你來我往交談數個回合,她仍舊覺得現在撤出去實在很虧,更何況眼下待在霞山派也沒什麼自己一定要做的事,臨城應當有阿月去管,如今的自己還是待在渾淪派最能發揮效果。
切斷通訊之後,張飛鶴聳了聳肩,攤開兩手,給了蔣鈞行一個“你看吧,果然如此”的眼神。
而對方則像是又被打擊到了一般顯得很挫敗。
“她對彆人的幫助沒有期待。”
從方才的溝通當中,他很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件事:“……可她明明也是霞山派的弟子,為什麼?”
“彆人”這個詞額外多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張飛鶴在腦內自動將“彆人”換成了“我”。
“你從有記憶開始便在霞山跟著師父學劍。你在這兒長大,後來又挑起大梁,雖說踏入仙門就意味著斬斷塵緣,但霞山對你我而言既是家又是責任。”
張飛鶴笑了一下:“但對師妹來說,這兒應當隻是無數個拜師學藝的場所之一吧——你彆這麼看我,她對你我都說過,自己曾經有許多先生,每人交給她一點東西,才在十幾年間學下了
這麼多。”
“我其實想象不出,在沒有妖獸的世界裡凡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張飛鶴說:“但應當總比眼下要好一些。”
霞山對她而言不是歸處,至少對目前的師妹來說不是。張飛鶴看向遠處蒼翠的群山,其中一處山巔被明顯削去山頂,那兒便是截雲台,他們從小就在這裡比試較量,能夠練就這樣一手好劍法,雄渾的靈力能夠直接將山石削成鏡麵,才算是霞山九式的劍法大成。
於是蔣鈞行也開始跟著想象那個自己從未謀麵的地方——他零零碎碎地聽說過很多內容,隻是興許想象力實在有限,在腦海當中拚不出成形的圖景。
他自幼長在霞山,劍光所到之處便是自己的世界,從未想象過這樣的光景。
可請神術帶來了新的變化。
比如那把鏡子一般的劍,又比如那些從未聽過的歌。
“我此前抽空去了一趟臨城,那兒最近發生了些有趣的事。”
張飛鶴說:“再等一等吧,仙門法會就要召開,到那時候總有一個結果。”
他挑起眉毛看了一眼自己的師弟,意味深長道:“總有你派上用場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