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侍郎被擠到牆根,臉色鐵青,牙都快咬碎了。
趨炎附勢的東西,還是武將呢,一點骨氣都沒有,男兒膝下有黃金,怎麼能跪女人!
越浮玉提裙重新走上台階,拿過白櫻手中的團扇,扇了兩下,似笑非笑開口,“李侍郎看見沒?道歉就該有道歉的誠意,這才好商量。”
李侍郎怒火衝天,胸口劇烈起伏,鼻翼大張,不停喘著粗氣。
他這輩子也不可能跪女人,可是……
想到大理寺那些官吏,一咬牙,李侍郎拽著李北安跪下,膝蓋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咣當一聲,他咬牙切齒道,“是下官和犬子的錯,還請公主通融。”
越浮玉眯起眼,欣賞了一會李侍郎悲憤欲死的表情,豔紅指尖拂過唇邊,勾唇一笑,
“這話啊,不如留給大理寺的官員說,看他們能否通融。喏,他們就在那呢。”
她手指的方向,大理寺官吏齊齊走來。
因為證據確鑿,大理寺昨日就想抓走李北安,帶回去審問。
是李侍郎不停求情,還說公主已經回心轉意,他們才沒有立即行動,允許寬限一天。
——如果公主撤案,大理寺就不再追究。
一天過去了,大理寺的人沒見到公主,自然要逮捕李北安,聽說他在公主府門口,立刻帶人來了。
走到公主府門口,大理寺卿抱拳道,“下官捉拿罪犯,驚擾公主,還望恕罪。”
“不打擾,”越浮玉倚在門邊,仿佛沒看見李侍郎驚怒交加的表情,慵懶開口,“辛苦諸位了。”
在大理寺卿麵前,李侍郎也不敢放肆,隻能眼睜睜看著兒子被扣走。臨走時,一直沉默的李北安突然回頭,他低低道,“公主,無論您是否相信,我一直心悅於您,從未喜歡過彆人。”
越浮玉眼睛都沒眨,嗤笑一聲,“你不喜歡表妹,卻摟著她的腰不放,怎麼?那雙手有自我意識了?”
不論是古代還是現代,渣男的說辭都是一樣。
他們隻喜歡女朋友,不喜歡小三,哪怕和對方睡了一次又一次。越浮玉每次聽見這種事,總是忍不住疑惑,不喜歡還睡了,他們下.半.身是宣布獨立了嘛?
不是道德淪喪,而是醫學奇跡?
公主眼底的鄙薄與譏諷清晰可見,李北安胸口驟痛。
他恍然發現,這半年來,他一直憂心忡忡,生怕公主把這件事說出來,可事情真正敗露時,他卻隻想著一件事——她彆恨他。
求您彆恨我。
官吏推搡著他向前走,李北安最後望了一眼公主,她站在高處,紅裙飛舞、墨發飄揚,如同一年前初見時,同樣的熱烈張揚。
他被這份明媚張揚吸引,後來卻變了。他感覺自己在她身邊,永遠低了一等。他並不喜歡表妹,卻流連於對方的溫柔小意,好像這樣做,就能證明自己的男子氣概。
可真正的男子氣概,是敢於承認心愛之人的優秀。
“是我錯了。”一滴眼淚悄無聲息沒入衣領,李北安幾不可聞開口。
從很久以前,他就錯了。
李侍郎雙拳緊握,無能為力地看著兒子被帶走,等大理寺的人走了,他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個毒——”
老天似乎都和李侍郎過意不去,這句話又沒說完,遠處又來了一隊人馬。陽光下,明黃聖旨刺目耀眼。
“禮部侍郎李學慈,教子無方,不辨黑白。毀辱皇室,言辭不遜。身居侍郎之位多年,辦事不力、不能匡正,現罰俸一年,貶為普州刺史,欽此。”
東廠督主慶吉看著,笑眯眯道,“李刺史,謝恩吧。”
公主府大門重重關上,越浮玉最後看見的畫麵,是李侍郎神情頹靡、跌倒在地。
*
李北安被扣押、李侍郎貶官,兩件事很快傳遍大街小巷,就連公主府的僧人們都有所耳聞。
晚上的時候,明悟聽小沙彌繪聲繪色講著白天的事,結束後歎口氣,“多欲為苦,生死疲勞,從貪欲起,少欲無為,身心自在。”
李侍郎和李北安貪圖太多,最後才會失去一切。
小沙彌懵懵懂懂點頭,很快忘記這件事,左右看了一圈,好奇問道,“蘊空師兄呢?”
明悟偏頭看向對麵房間,屋子沒點燈,蘊空師弟去哪了?
……
蘊空正獨自走在通往東苑的路上。
這條路他已經走了兩遍,十分熟悉,第一千三百八十五步時,他走到公主寢殿門口。
蘊空剛要敲門,忽然聽見一道誦經聲,“一切有為法,如夢……”
經聲忽然停止,房間內似乎發生了什麼,誦經的僧人低聲詢問,“公主,您是哪裡有疑問?”
蘊空聽出來,那是某位師弟的聲音。
永照公主回答了什麼,他已經聽不見。
蘊空站在門口,視線垂落,纖長如羽的睫毛微微顫動,他捏著經書邊緣,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
片刻後,蘊空轉身離開,寒冷夜色打在他獨行的背影中,冷暗沉寂。
他閉上眼,念出那段沒聽完的經文,“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一切依靠因緣而生的法,都如夢幻,如泡沫中的影子,如霧靄一樣的不可琢磨,無常變幻。
蘊空一直明白,永照公主之於他,隻是人生中一段泡影浮夢,可近、可遠、可得、亦可舍。
但今夜之前,他從未想過,他之於永照公主,亦是如此。
可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亦可輕而易舉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