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2 / 2)

承平年少 青城山黛瑪 6806 字 2024-04-09

到了午後,這樁喜事已經是滿宮皆知了,平日和善善略親近些的,三三兩兩地都來道賀,有送針線的,也有送吃食的,也有送玩物的,善善好容易抽出點兒空,拉了寶珠道:“倒要正經擺個席麵做東道了。”

寶珠點點頭:好歹也是人生大事,樂嗬一晚,彆驚擾了主子便是。

“你不必操心,我替你安排就是。”說著便出了門,趁著小廚房這時辰不忙,托廚娘們仔細治一桌席麵,要了香糖渴水,又要了糕餅蜜餞,給那些當值不能來的宮人們送去。

眾人都知道寶珠是皇後麵前的紅人兒,她素日出手又大方,一開口哪有不應的,忙拿潔淨墊子墊在椅上請她安坐,又端茶水端點心,一個女人記著寶珠的要求:宮女們不愛吃大肉,蔥薑一類氣味重的也不要,如此下來,菜色自然要多琢磨。

寶珠交代完,又道了叨擾,正要起身,就看見柳芽兒進廚房來了。

她一對上寶珠,腳步便緩了下來,寶珠站起身,叫了聲“小柳姐姐”,她慌忙點頭笑笑,抬眼一掃廚娘們的架勢,輕聲道:“煩請姑姑們做些點心…”

寶珠不禁納罕:上一世,柳芽兒可不曾做過這個東道。

她清楚自己在這裡,廚娘們便顧不上柳芽兒,索性先告辭出來,慢慢往回走著。

論資排輩起來,她和柳芽兒都是二等宮女,可在鳳儀宮的遭遇,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柳芽兒心重,偏輸在嘴巴上了,不會討巧不會撒嬌,是以皇後待她,情分著實平平。

不過若是給兒子做房裡人,這些又是她的好處了。寶珠自顧自地搖頭一笑,走到房前,一聽裡麵靜悄悄的,便知善善必定不在,自己進屋鋪了床展開被子,放下床帳補覺了。

這一閉眼,直到耳邊嘰嘰喳喳聲不絕,寶珠方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就見幾個素日要好的小姐妹圍在床邊:“找了你一晚,居然躲在這兒貓覺!”說著便嘻嘻哈哈地把她往床下扯。

寶珠招架不住,連聲央道:“我臉都睡花了,好歹讓我洗一把。”眾人總算肯罷休,一麵推推拉拉地往外走,一麵猶回頭催促:“你可快些,彆讓她們把好吃好玩的都搶光了。”

寶珠答應著,下床趿上鞋,理著頭發去臉盆架前,牆角的小爐子上連水壺都不見了,她隻得回身提了平日喝水的小茶壺來,裡麵還有些半溫不涼的水,倒來洗了臉,重梳了頭發,又對著鏡子搽了些玫瑰香膏,暮春的夜晚,仿佛有些厚重了。小飯廳裡的笑鬨聲不時響起,連她這裡也聽得見。

她不禁想,為喜歡的人空守一世,或者為不喜歡的人空守一世,哪一種要幸福一些?

到底要去同大夥兒說笑一回。她端起銅盆出去倒水,遠遠的就見一抹杏黃眾星捧月地過來了。

這又不是回東宮的路。她心知躲不過,自己站住了,等著給太子行禮。

太子夏侯禮沒讓隨從跟來,自己走到寶珠麵前,叫了起,便笑著問:“她們怎麼這樣高興?連我在母後那邊都聽見了。”

“真的?”寶珠立即道:“我去提醒她們一聲。”

“唉!”太子攔住她:“母後不曾察覺呢,不礙事的。”又問:“你怎麼不去?”

寶珠笑笑:“我正要去呢。”

太子點點頭,卻不讓她走:“昨兒的八音盒,你不喜歡?”

寶珠沒奈何,說話還是得帶笑:“那太貴重了,皇後才有一台大的呢,我怎麼受得起?”

“上回的糖纏呢?不是你愛吃的嗎?”

看來太子這是算總賬來了。寶珠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吃甜把牙都吃壞了一顆,可不敢再吃了。”

這說辭並未讓太子滿意,他皺起眉頭:“寶珠,你沒有小時候跟我親了。”

寶珠一時啼笑皆非,又聽見他道:“你喊我一聲哥哥。”

她心裡的抗拒前所未有地強烈,勉力柔聲道:“您是殿下,我是宮女,這不合規矩。”

他何曾把她看作宮女了?太子抿起唇:母後自來將她當女兒一樣待,從前還小時,母後在她麵前提起自己,偶爾都用過“哥哥”一詞,她不也認了?

他有點提不起情緒:“你長大了,就要和我見外了。”

寶珠一怔,實在沒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她抬起眼睛,看著十四歲的夏侯禮,他頭十年的太子生涯順風順水,是以在他逐漸棱角分明的麵龐上,依舊有著明亮多情的眼睛,和柔軟稚秀的嘴唇。

現在那眼睛盛滿了哀傷,嘴唇也抿得緊緊的。

若真惹得太子傷心,她是承擔不起罪過的。

寶珠“唉”了一聲,說:“小時候不知禮,旁人大多不怪罪,如今長大了,還不知禮嗎?”

“沒有旁人。”太子急切地向她保證。

寶珠清楚,他說的,和自己說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但再推脫下去,就是她不識好歹了。

那個久違的稱呼在她舌尖滾了千百回,似雞舌香一般微微刺痛,終究是脫口而出:“殿下哥哥。”

太子失笑,仍是說不明白的意猶未儘,隻好把那隻八音盒又塞到她手裡:“拿著。”見寶珠往小飯廳那頭看了一眼,便說:“你去同她們玩兒吧。”

寶珠如獲大赦,向他再度行了禮,便匆匆離去了。

她知道善善她們多半快散了,走著走著腳步逐漸慢下來,一回頭,太子還在原地,二人對視上,他又向她揮揮手,方才轉身走了。

寶珠的心霎時像被誰捏了一把,鈍痛而酸軟,猶疑著不知如何複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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