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熱鬨。
是人之本性。
不隻是國主一人,連帶著美後還有周邊兒伺候的侍女,也齊齊把目光投過來,想要聽聽佛道兩家的高論。
更何況還是涉及到了長生之奧妙。
既知人固有一死,若麵前擺著長生妙法,誰人又能不動心呢?
聖者終究是少數,若人人都能勘破生死,這三界恐早是極樂聖地。
“你這道者難纏胡言,當知寂滅門中,須雲認性,大智澹泊在不生之內,真機逍遙於寂滅之中,而行功打坐,乃為入定之原。置心一處,才無事不辦...方知三界空而百端治,六根淨而千種窮。”
見那國丈似有開口反駁之意,法海卻不給他留下氣口,緊接著說道:“你隻愚見打坐參禪是忙修瞎煉,難道不知你道家亦有禪法?所謂:道者行往坐臥,不可須臾不在道。行則措足於坦途,住則凝神於太虛,坐則調息於綿綿,臥則沉神於幽穀。久久無有間斷,終日如愚。”
“你說修仙者堅秀清奇,我觀爾也追二炁於黃道,會三性於元宮...若卻不知爾修之禪有何精妙?”
“至於奪天地之秀氣,采日月之華精...此等妄言,也不必在貧僧麵前賣弄,既得天地之饋贈,不似相報,卻滿滿自誇...莫非是修仙獨夫耶?”
法海氣勢橫壓,即便這老道目光似飛火輝騰,他之雙眸便似汪洋大海,看似一川平靜,可誰知內藏洶湧波濤?
這國丈感受到了。
他本以為這唐三藏是靠著一身的法力橫行於三界,卻沒想到張口之言,竟也是如此犀利。
本來這國丈心中還有些不堪之言語,要來貶低佛門修行,但怕三藏法師直接翻臉,因而措辭也就文明了些....但三藏法師一開口,便知心生不妙,他就好似一葉扁舟行於巨浪之上,獨火於狂風暴雨中搖曳。
國丈聽三藏法師諸多質疑,雖心境稍亂了些,但還是頗有章法,“吾修仙者,攬天地靈氣運陰陽而丹結,納日月精華按水火而胎凝。應四時而采取藥物,養九轉而修煉丹成...”
這國丈到底還是認了慫,悄悄把之前“奪”與“采”給隱了去。
國丈稍頓了頓,他見三藏法師揮手請之,顯然要讓他把後麵的話也說完,便也不停,隻言道:“若成道時,攜簞瓢而入山訪友,采百藥而臨世濟人。摘仙花以砌笠,折香蕙以鋪裀。歌之鼓掌,舞罷眠雲。闡道法,揚太上之正教;施符水,除人世之妖氛...參滿天之華采,表妙道之殷勤。”
“吾道正廣,豈是旁門所知?”
法海聽了他這一番話,這才稍稍點頭,如此倒還有些個仙家道者的模樣,畢竟是名門坐下,自然也有一番修為,並非草包之物。
但也具是誇誇其談,聽起來好似仙家神妙,其實全然沒有一句落在處。
若是他再說不出什麼乾貨來,法海已經沒有什麼耐心了...
“若論修行,道德經有言曰: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裡之行,始於足下。”
“既受天靈,下輔地脈,可堅誠知覺,須當識心,心淨則光明普照,心存則萬境皆清。更知一心不動,萬行自全。”
“心若離眛,縱懸河誇口,儘皆虛言。心若不誠,即便手挎陰陽,也難抱丹。”
“何止修佛修道,即便經世為人,亦知信者道之根,敬者德之蒂。更重言行合一,守得明心見性,克己複禮。遣其欲,而心自靜。”
“欲起而心亂,則罪業臨身,於佛不能超脫,於道何以飛升?怎見長生?”
國丈一聽這話,便已經知道眼前的三藏法師恐怕已經看出了自己的來曆...話裡話外都在說自己心口不一,且起了欲念。
可偏偏這三藏法師說得卻是也沒錯,他不願意在人前露怯,更不想在一個僧人麵前丟了道家的威風,此刻竟頗有些色厲內荏之相,咬牙強行說道:“你佛家靜禪釋教,寂滅陰神,涅槃遺臭殼,終究超脫不了凡塵...你可知三教之中無上品,古來惟道獨稱尊!”
這老道的話音還沒落下,法海便已經開口:“老君曰: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
“道化陰陽,道生萬物,道法自然。”
“阿彌陀佛。”法海長念了一聲法號,看著老道問道:“卻不知道長口中的‘道’,是哪個道?”
國主本來以為他們兩個是論長生的,可這論的論的...自己就聽不懂了。
道?
有幾個道?
國主看向了國丈,雖然剛才他兩個唇槍舌劍往來數個回合,他都沒有聽懂其中內涵,但他覺著國丈剛才口中“三教之中無上品,古來惟道獨稱尊!”這幾個字非常有氣勢,想要聽聽他還有什麼見解。
卻見國丈沉默不語,似乎並沒有要往下說下去的意思...正在國丈疑惑時,便聽三藏法師接著說道:“佛言:涅槃寂靜,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有受皆苦、涅槃寂靜...實證空性,了生脫死。”
“道雲:無為名屍,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抱元守一,至度神仙。且古之修道者,以恬養智。智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智養恬。智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
“爾之道者何為?”
既然是論道,法海便不限於佛法,即便是道門經典,亦能信手拈來,竟一時從佛法與道經兩途,叫他不知何辯。
正見這國丈依然亂了方寸,法海最後問了以他一句:
“適才忘了請教,敢問道長於何處采百藥臨世濟人,在何時闡揚太上正教,....”說罷這兩句,法海又看著他,“而此處便有妖邪,不知閣下如何施符水以除妖氛?”
國丈聽了此言,心中猛然一凜,神情開始變換。
被連珠炮一般轟炸的國丈,心裡還回過神兒來,三藏法師之問,他自然答不出來...因為他說的都是南極仙翁做過的事兒,雖然是自己馱著南極仙翁一起去的,但這事兒如何能搬來自己身上?
那國主則是聽的頭皮發麻,他雖然全然不知他二人所講其中真意,但此刻也能察覺衝突將其起...畢竟,他就算是再草包,也聽懂了“妖邪”兩個字。
這位三藏法師說有一個“妖邪”在此處,是誰?
難不成是說我?
尤其是他看到三藏法師已經不再遮掩他一雙的佛眸怒目,國主也開始莫名心慌。
而法海看著神情隱忍不敢發作的國丈,心中也有頗多感悟,最直觀的就是覺著自己這一身的法力,當真給自己避免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若是個尋常僧人,縱然佛法高深,豈敢與這妖道這般爭論?
但也並非沒有壞處,壞處就是這鹿精終究是忌憚自己的法力,看似言語張狂,其實已經算是收斂了不少...可終究戛然而止,不太痛快。
若說他最後一句話,“三教之中無上品,古來惟道獨稱尊”...其實也當真算不上什麼狂妄之言,唯一的錯漏便是這話不該他來說。
而且這鹿精甚至都不知道這個“道”,究竟是什麼...可他若是能得其一二精妙,也不至於下凡來做出這種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