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起了風。
先是卷了小小的旋,雪越下越大,巴掌大的雪片攪起灰白的漩渦。狂風肆意,尖利的呼嘯聲如女妖撲在窗前對人大笑,嚴冬肅殺。
毛利蘭一大早被工藤新一敲門叫醒,站在落地窗前目瞪口呆。
滿目皆是白茫,細細的雪粒再無昨天溫柔精致的模樣,狂風、暴雪、酷寒……大自然無情地宣泄祂的力量,人在天地間渺小如斯。
“暴風雪。”工藤新一眼含擔憂地站在毛利蘭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雪停。”
“律理小姐和太宰先生還不知道暴風雪的消息吧?”毛利蘭說,“我們得去告訴他們一聲。”
工藤新一和毛利蘭住二樓,山吹律理與太宰治在他們正樓上。更靠近走廊的是山吹律理的房間,毛利蘭站在門口,握拳用力敲了兩下。
“叩、叩。”
“咦?不在嗎?”毛利蘭遲疑地放下手。工藤新一聳聳肩,和毛利蘭繼續向前走,停在太宰治房間門口。
毛利蘭抬起手欲敲門。
她尚未碰到門,鎖孔擰動的細碎聲音和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獨有的吱聲先一步從門內響起。
山吹律理將門拉開一半,她困倦地倚在門框上,聲音懶怠:“有什麼事麼?”
!毛利蘭臉色爆紅地後退了一小步,下意識捂著嘴堵住尖叫聲。
半開的門扉後,山吹律理黑發淩亂,微卷的發梢掃過裸.露的肩頭,鎖骨消瘦。她穿著一件寬大的白襯衫,下擺堪堪遮住大腿,站態隨意地倚著門框,說不出的好看。
讓毛利蘭臉色爆紅的反倒不是山吹律理的衣著。
她臉紅地看著那雙慵懶的暗金色瞳眸,真漂亮啊,明明冷淡的不得了,像隻矜傲的貓,幾乎能想象到伸手撫摸她時被狠狠抓破流血的皮肉。
可那雙眼睛又透著點似有若無的縱容,懶懶散散的,讓人期翼能獲得她的準許,小心翼翼地揉一揉尾巴尖。
“那個,”毛利蘭難得支吾地說,“今天有很大的暴風雪,請不要出門。還有,我先前去敲律理小姐的門時,房間內好像沒有人……”
她說著說著後知後覺:先前敲山吹律理的門時沒有人應,敲太宰治的門是山吹律理來開的,那麼他們……
“姐姐……門外是誰?”
拖鞋踩在地板上吧唧吧唧響,鼻音中滿是濃濃困意的太宰治揉著眼睛打嗬欠走到門口。
他脖頸上的繃帶鬆鬆垮垮,襯衫扣子隻係了兩顆,袖口反卷,咕噥著把腦袋擱在山吹律理肩頭,眯眼打盹。
“是來告知我們暴風雪消息的好心人。”山吹律理頭也不回地勾勾太宰治的下巴,對毛利蘭說,“謝謝,麻煩你們特意跑上樓一趟。”
“不、不麻煩。”毛利蘭從嗓子裡擠出幾個音節。
她的眼神從山吹律理身上挪到太宰治身上又挪回來,反複移動,如眼睛裡鑲了一台打字機,劈裡啪啦盲打一萬字不可言說的同人文。
兩間房果然是掩飾吧!他們明明住在一起!還有剛剛,她聽到了什麼……姐姐?是愛稱嗎?明明隻是個尋常稱呼而已!毛利蘭你到底在臉紅些什麼啊!冷靜一點!
“打擾了。”女子高中生恍恍惚惚地拉著竹馬告辭,“你們繼續。”
“她好像誤會了什麼。”山吹律理望著毛利蘭神情恍惚下樓差點摔跤的背影,重新關上門。
太宰治黏在山吹律理背上被帶著走,一副我好柔弱好無助要姐姐哄姐姐親姐姐抱和姐姐貼貼的小可憐模樣。
他的發燒不嚴重,休息一晚差不多痊愈了,現在的腳步虛浮四肢無力全是假象,是心機小白臉高超的自我修養。
“還在發熱嗎?”山吹律理帶著太宰治在床沿邊坐下。
沒有體溫計,她按著太宰治的後腦勺和他額頭貼著額頭,試了試溫度:“不燙了呀。”
山吹律理:這不是痊愈了嗎?怎麼還一副病怏怏有氣無力的樣子?
你是不是在演我?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太宰治裝病的經驗和裝死一樣多,他怎麼會讓山吹律理看出他是在演她呢!
“還是難受。”太宰治可憐巴巴地說。
他常年纏著繃帶,幾乎什麼都不做也給人以病態的感覺,很容易相信他“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表象。
正因如此,在深入看見這人內心的黑泥、手段的暴虐、沾染的血腥時,極大的反差觸目驚心,顛覆認知,讓人從骨子裡透出毛骨悚然的寒意。
遠離他!逃離他!不能被騙!
隻有和他相同的怪物才會泰然自若地接受,遊刃有餘地應對兩幅相反的麵孔。
太宰治說的可憐,山吹律理又從來沒發過燒,她的常識告訴她額頭不發熱就是痊愈了,至於痊愈後會不會難受,不在常識的範圍內。
山吹律理將信將疑地給太宰治打上“病號”的標簽,問他是要再睡一會兒還是下樓吃早飯。
太宰治摸了摸癟癟的肚子,老老實實放棄了在床上做懶鬼米蟲的誘人念頭,跟在山吹律理身後下樓。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窗外白色的暴風雪模糊視野,不遠處灰色的樹林迷離得像一個不起眼的點,睜大眼睛也無法在風雪中捕捉它們的身影。
早飯是熬得很濃很稠的玉米胡蘿卜湯、新出爐的鬆軟白麵包和巧克力草莓香草味的三色曲奇。白煮蛋放在小瓷碗裡,配料盤上擺著今年夏天山莊自家熬製的蘋果醬和桔子醬,以及鹽瓶、黑胡椒瓶和白芝麻瓶。
太宰治慢吞吞把白麵包撕碎扔進玉米胡蘿卜湯裡攪拌,工藤新一看著他碗裡的麵包疙瘩一陣胃疼。
“雪下得太大了!”出門鏟雪的山莊主人的獨生子艱難地從門外進來,他脫下厚厚的毛皮帽子,用力跺腳拍打身上的積雪,他歉意地對客人們說:“今天估計出不了門,我拿副撲克牌給你們解悶吧。”
太宰治喝了兩口湯,嫌棄地把胡蘿卜扒到一邊,湊到山吹律理耳邊悄悄地說:“律理醬,‘暴風雪’、‘不能出門的山莊’、‘名偵探’三個要素齊全,你看我們現在像不像在暴風雪山莊?”
暴風雪山莊,推理中常見的一種推理場景。一群人聚集在因天氣和地理原因與世隔絕的封閉場所,突然有人離奇死去,凶手必然在生還者中間。
因為與世隔絕,無法用指紋、監控等科技手段破案,偵探隻能純粹憑借推理和對人心的掌控能力找出凶手。死去的人越多,嫌疑人範圍越小,到最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全盤崩潰,演變成大逃殺模式也極有可能,非常刺激。
太宰治興致勃勃地說:“誰都離不開這座山莊。按照劇情,我們會一個個死去,活到最後的那個人就是凶手。”
“為什麼離不開?”山吹律理咬著白麵包,不解地問,“這麼點小雪而已。如果你想,我可以背著你從北海道走回橫濱,也不要多長時間。”
這、麼、點、小、雪、而、已。
窗外足以把一頭熊吹飛的暴風雪呼嘯而過,玻璃窗轟轟震響,白茫茫的雪原將視野全部剝奪,如此惡劣的環境在山吹律理口中——隻是小雪而已。
太宰治:告辭,你不是人。
他蔫了吧唧地從山莊主人的兒子手裡拿過一副老舊的撲克牌,撲克牌邊緣發黃起毛,似乎很有些年頭。
“是老物件了,我父母很早以前買回來的撲克牌。”野呂千明——兼職司機和勤勞掃雪工的山莊主人獨生子撓撓頭,“好像是他們的定情信物?哈哈,我記不得了。”
定情信物就這麼隨隨便便拿出來給客人解悶嗎?工藤新一露出無語的半月眼,看著太宰治手指靈活地洗牌切牌。
“來玩抽鬼牌吧。”太宰治將撲克牌在桌麵上抹開長長一條又在下一秒魔術般收攏成一疊,“最後拿到鬼牌的那個人要在其他三個人提出的要求中選一個滿足,怎麼樣?”
抽鬼牌是一個運氣、眼力、心理戰兼具的遊戲,和看世界一片美好的毛利蘭不同,工藤新一深知太宰治的危險性和深不可測。
這是個能輕易看透人心的男人。
要通過互相欺騙互相試探的方式來一場智鬥的較量嗎?工藤新一莫名期待,戰意燃燒!
他,以名偵探的尊嚴作為賭注,在這場爾虞我詐的心理戰中,正義必將戰勝邪惡!
很好,上鉤了一個。太宰治噙著笑意看工藤新一躍躍欲試的模樣。
但還不夠,坑高中生偵探哪有坑女朋友好玩?太宰治故作大方地把撲克牌塞給山吹律理:“律理醬要玩嗎?可以讓你發牌哦,保證公平。”
山吹律理摸了摸撲克牌發黃起毛的邊緣,若有所思地說:“我之前一直不信,但他能做到的事,太宰肯定沒問題吧?”
他?太宰治雷達豎起:“誰?律理醬的朋友嗎?”
你到底有幾個好朋友?(指指點點.jpg)
“你也認識呀。”山吹律理握著撲克牌在桌上叩了叩,“魔人費奧多爾。我聽說,他可以記下一副撲克牌中每一張牌背後花紋的細微不同,在賭局中戰無不勝。”
“新拆封的撲克牌都能被找出不同,這種每張牌有肉眼可見瑕疵的舊牌——”
山吹律理篤定地說:“你在洗牌的時候已經全部記下來了吧?對太宰而言,無論玩什麼都是明牌遊戲,我說的有錯?”
工藤新一:“???”
他大為震撼!
你們Mafia心機這麼深的嗎?連高中生都騙?!
他還傻乎乎以為是什麼心理戰、運氣戰、眼力戰……人家直接透視明牌,打的就是他這個上當受騙的小傻子!
陰險!狡詐!惡毒!不要臉!
“律理小姐真的很了解太宰先生呢。”毛利蘭小聲說。
太宰治自己都有點懵,完全沒想到山吹律理能一秒識破他的陰謀。
該死的俄羅斯人!全是他的錯!活該他現在還單身!
“太宰先生也能做到這種事嗎?好厲害啊!我還以為這是父親的絕招。”野呂千明在一旁感歎。
工藤新一:“野呂先生也能記住撲克牌上每張牌的細微差彆?”
怪物這麼多的嗎?還是說這是個可進修技能?下次去夏威夷的時候他也要學一學。
“我聽母親說的。”野呂千明撓撓頭,“當初正是父親在牌桌上大勝母親,才有了現在的我。這副牌就是當年牌桌上那副,特意留下來作為紀念,母親常常把玩,大概是對自己輸了這件事依然耿耿於懷吧。”
一場牌輸了自己半輩子,這誰能甘心。
暴風雪封鎖了室外娛樂,閒著也是閒著,野呂千明講起了他聽說的他父母的故事。
那是在法律尚不健全、Mafia橫行作亂的一段時期,賭場生意遍布城市脈絡,一場牌桌上的較量足以決定生死。
被命運女神眷顧者靠一枚硬幣在賭桌上大殺四方,被厄運親吻者輸光家產、砍斷手指、被裝入水泥袋沉海,荒謬又瘋狂。
野呂千明的父母分彆來自兩個在賭場生意中占據大頭的家族,他們的聯姻門當戶對過了頭,因而產生了一個小小的問題:聯姻之後,哪家占據主導權?
“他們約定用一場牌局決定。”野呂千明笑著說,“聽說是一場非常盛大的賭局,全城的人都趕過來圍觀。雖說無論輸贏也不影響他們相愛,但輸本身仍然讓人沮喪,我母親是個好勝心很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