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握著熱咖啡小口小口地喝:“離早晨的第一班車還有兩個小時。”
“嗯。”山吹律理應了一聲,手裡同款的咖啡罐晃晃悠悠。
“繼續在雪地裡走我會冷死的。”
“嗯。”
“好冷淡的反應——啊,前麵是不是有家電影院?”
亮起的招牌仿佛指路的燈。
售票亭的工作人員低垂著頭小雞啄米打盹,太晚了,晚到淩晨狂歡的人們都不再來午夜場,晚到售票小哥就要等到白天接班的同事來換班。
忽然,售票小哥麵前的桌子被不重不輕地敲了兩下,摸魚加班人即刻清醒,邊抬頭邊脫口而出:“您好!午夜場隻有一場電影在排片,請問要幾張票選哪個座位?”
他因困倦而不清醒的眼睛在看到客人時一下睜大,神采奕奕。
哇嗚,這年頭帥哥美女真的成雙成對!可惡,好閃,快要把眼睛閃瞎了,是哪個偶像劇的男女主從電影屏幕裡跑出來了!
“隻有一場電影,也沒得選。”太宰治指尖抵在屏幕上選位置,詢問道,“律理醬,坐這裡好不好?”
“都行。”山吹律理看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影廳座位表,挑哪裡都沒差,基本等同於包場。
“那個,客人,我必須提醒你們。”售票小哥用力從美色中清醒,本著良心好心說:“這場電影……是恐怖片哦,很恐怖很恐怖的那種,被特彆安排到午夜場追求刺激的恐怖!”
他知道有些情侶喜歡看恐怖片,以便男生表現自己的勇敢、女生表現自己的嬌弱,但這個片子真的很嚇人!嚇人到有一半幾率女生會因為男生太慫而分手的程度!堪稱年度分手大片!
三思而後行啊帥哥!不能因為你長得帥就自信女朋友一定不會因為你痛哭流涕的模樣分手啊!
“真的嗎?”太宰治眼睛一亮,瞬間撲到山吹律理懷裡,捏著嗓子學小女生撒嬌,“我很怕鬼的,姐姐保護我!”
“不怕,就算貞子從電影裡爬出來,我也會把她塞回去。”山吹律理拍了拍渾身寫滿柔弱的男朋友的後背,示意售票小哥開票。
售票小哥麻木地操作電腦:高,實在是高,反向操作天秀,好一股濃鬱的高級綠茶味,心機中的戰鬥機。
放映廳裡隻有山吹律理和太宰治兩個人,他們買了一桶特大號的爆米花放在兩個座位之間,一邊吃一邊等電影開場。
首先響起的是一陣幽幽的笛聲。
如泣如訴,如怨如恨,哀怨淒厲,仿佛一個留著長指甲的人在觀眾麵前狠狠撓黑板撓玻璃發出的吱吱聲,讓人頭皮發麻隻想一板磚拍死這個鱉孫。
山吹律理頓時覺得口裡的爆米花不香了。
滋哇滋哇的開場曲餘音繚繞,一隻血紅的眼球刷地鋪滿大屏幕!
這隻眼球……這隻眼球的紅血絲比熬夜加班一個星期不睡覺的阪口安吾眼球中更多、更血淋淋!
這是一隻午夜被迫加班的打工眼球!它的眼中滿是對加班的憎恨!
“……我現在承認這真的是個很恐怖的電影了。”太宰治放下手中的爆米花,回憶起被加班支配的恐懼。
眼球足足出現了三秒才化為灰燼消失,畫麵一轉,一對年輕男女執手相看淚眼,大段羅密歐朱麗葉台詞不要錢的往外冒。
在男主角握著女主角手的時候,一個陰氣森森的女人身影出現在他背後,兩隻仿佛塑料人偶的手勒住他的脖子,一個又一個青手印出現在男主角脖頸上。
女鬼猛然抬頭,竟露出一張和女主角一模一樣的臉!
“哢擦哢擦。”山吹律理嚼著爆米花,手肘推了推太宰治,“你發現了嗎?”
“發現了。”太宰治淡定地說,“女鬼是個男演員客串的,他的胸墊歪了。”
“不是這個。”山吹律理努努嘴,“仔細看男主角,看他的頭發。”
太宰治仔細觀察兩秒,遲疑地說:“他……戴了假發?”
“嗯。”山吹律理抓起一把爆米花,“他是個禿子。”
一個禿子和一個男扮女裝胸還墊歪了的鬼的愛恨情仇——果然,是個恐怖片。
劇情一幕幕走過,雨中女主角抓著男主角的頭發大聲質問:“我不聽我不聽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這個無情無義無理取鬨的男妖精,你為什麼擅自偷走了我的心!”
太宰治:“彆彆彆彆抓頭發,假發要掉了!”
山吹律理:“已經掉了,現在是後期特效PS過的結果。”
劇情大概是一個渣男和女朋友私奔旅遊,結果兩個人遇險後渣男獨自逃跑,眼睜睜看著女友死亡卻不救她。女友死後化為女鬼,逆轉時間重新來到兩個人私奔的結點,不停報複渣男的故事。
因為女鬼和女友會出現在同一個空間,導演也懶得後期太麻煩,找了個男演員來演女鬼。
演技惟妙惟肖,以假亂真,以男亂女,唯一破綻就是——男演員,胸墊歪了。
小小的細節,卻讓一切搞笑起來。
在女鬼手握電鋸追殺男主角的時候,在女鬼從天花板倒吊下來的時候,在女鬼趴在飛馳的車窗外鬼臉猙獰的時候——山吹律理和太宰治揪心不已,生怕他動作幅度變大,矽膠從衣服裡爆出來扇在男主角臉上,把他的假發扇飛,一人一鬼尷尬得腳趾摳地。
平心而論,這部電影雖然劇情老套,但恐怖氛圍營造的其實不錯,隻要忽略墊歪的胸和岌岌可危的假發,是個蠻嚇人的恐怖片。
可惜沒如果,有些事一但開頭就再也回不來了。
山吹律理抱著爆米花桶一邊吃一邊津津有味地看,她想知道這部電影到底有多少驚喜是她不知道的。
“人造血漿的顏色有點出戲……”山吹律理側過頭,剛才還在附和她吐槽的太宰治不知何時漸漸沒了聲音。
英俊的黑發少年靠在椅背上,眼睛輕輕閉著,額發垂落,消瘦的下頜在黑暗中泛著瑩白的光,脆弱又精致。黑色風衣籠著他高瘦的身軀,擱在膝蓋上的指尖微微蜷縮,顯出幾分倦意。
仔細看,真的十足俊美。
單是睡顏就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人。
山吹律理伸出手,虛虛隔著空氣籠罩太宰治眉眼,最後懸停在他脖頸上。
好弱,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的弱。
可是啊,又有那麼那麼多人忌憚他、恐懼他、單聽到名字便駭到雙腿發軟。
山吹律理又想到她在港口Mafia審訊室外看到的那一幕:低垂著眼,漫不經心用白手帕擦去指尖血跡的太宰治。
刑房內恐懼的聲音離他那麼近,卻仿佛是從很遠很遠地方傳來,殘忍到不真實。
滑雪山莊內,殺死丈夫的野呂夫人竭力鎮靜地訴說自己的作案動機,講明為什麼要等到現在作案——因為野呂家與港口Mafia的淵源,她計劃好要在一位港口Mafia眼皮底下殺人,卻仍在看到太宰治時苦笑著說:您的名聲令人生畏。
就算是殺人魔也要感到害怕。
懸停在太宰治脖頸上那隻手終是緩緩落下,輕輕撫摸他的側臉,食指順著下頜一路向上,撩起微微打顫的睫羽。
“醒了,裝什麼睡?”山吹律理說,“電影已經放完了。”
顫動的睫羽驟然掀開,鳶眸含著通透的水色,太宰治小小打了個嗬欠,右手覆在山吹律理貼著他臉頰的手背上,低頭蹭了蹭,咕噥了聲“困。”
恐怕在山吹律理將目光放在他身上的時候,太宰治已經醒了。
大號困困熊黏在山吹律理背上挪動著離開電影院,太宰治閉著眼睛假裝自己在夢遊,任由山吹律理辛苦拖著他找路。
幸虧山吹律理力氣大到扛十個太宰治不喘氣,換個彆的什麼人來,隻怕雙雙倒在雪地裡等死。
兩個交疊的人影在雪地上慢吞吞地走,天空之上的黑幕也慢悠悠褪色,一點橘色光芒出現在天際邊緣。
山吹律理停下腳步,跟著她停下來的太宰治眼睫黏黏糊糊閉著不願意睜開,從喉嚨裡擠出困極了的聲音:“……怎麼了?”
“天亮了。”山吹律理輕聲說,她抬了抬下頜,“看。”
太宰治趴在少女肩上睜開眼。
從遙遠的地平線逐漸鋪開,橘色的雲彩大朵大朵暈染天空,極溫柔極輕軟的光芒揮開黑絲絨夜幕,滿目皆是耀火的色澤。
初生的太陽,萬物希望的源泉。
“忘記問了。”太宰治安靜地看了良久,忽然說,“電影的結局是什麼?”
山吹律理拖著太宰治繼續踩著雪往車站的方向走,背後的影子在陽光下拉成長長一線。
“結局?”山吹律理嗯了一聲,“讓我想想……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電影裡沒有王子和公主,隻有渣男和女鬼。”太宰治提醒道。
“不重要。”山吹律理說,“每個故事的結尾,王子和公主都會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這是你的經驗?”
“這是我的期望。”
“意外的浪漫呢。”太宰治卷起山吹律理一縷黑發在指尖把玩,興致勃勃地問:“律理醬喜歡公主角色嗎?”
“不。”山吹律理慢悠悠說,“我是獵人。”
“欸——那我呢?”
“你嘛,”山吹律理側了側頭,笑意懶散地說,“是……”
——注定死在我槍下的白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