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有零星的煙花綻開,巨大的LED屏幕交替閃爍桃心、香水與巧克力的亮色海報。
每一扇燈光還未熄滅的窗戶後,有人揣揣不安地在禮物袋上係出桃紅色的蝴蝶結,有人自言自語對著鏡子小聲練習表白,有人開門迎接晚歸的戀人,沾染露水的玫瑰熱烈似火。
潮濕溫熱的曖色氣息於城市內升騰,冰冷的鋼鐵叢林也融化於它的溫柔。
唯有今日,一切愛意無處遁形,言語是挑動人心的魔法。
“情人節快樂,太宰。”
山吹律理輕輕吻了下太宰治的眼尾,她退開一些,又俯身親了一口,微涼的指腹抹過他的眼睫,輕柔如拭去半融的雪花。
“繃帶,明明直接扯掉也可以……是在故意嚇我嗎?惡趣味。”太宰治鼓起一邊臉頰,“這就是律理醬送給我的情人節驚喜?”
他看似不滿,其實很願意用剛才的‘驚喜’替換可怕的劇毒巧克力。
能用美色解決的問題,統統不算事。——太宰斯夫拉斯基如是說。
“不。”山吹律理看出太宰治的小算盤,悠悠閒閒地堵死他的退路,“你那麼期待的巧克力,我費了很大的力氣做出來,怎麼可以不吃?”
想象一下:浪漫情人節之夜,女孩子羞羞答答滿懷期待地送出自己的精心準備的巧克力,結果收到巧克力的男生撓撓頭說:“對不起啊,你的巧克力讓我有點想嘔。雖然我完全不願意吃掉它,但你要相信我,我是愛你的!”
女孩子不反手一巴掌把渣男三百六十度螺旋轉體扇進垃圾回收站,圍觀群眾都不能答應。
巧克力的事情看起來是不能輕易忽悠過去了,太宰治心想。如果在情人節被送去醫院洗胃,森先生和小矮子會揪著這件事嘲笑他一整年!
太宰治小幅度吸了口涼氣,被銀白手銬拷在背後的雙手不著痕跡地動了動。
細細的鐵絲鑽進鎖眼,哢哢兩聲,雙手恢複自由的太宰治維持被束縛的姿勢不變,一瞬間腦海裡出現幾百種逃脫血色情人節之夜的方法。
不,不能用暴力手段,根本打不贏,使用暴力逃脫巧克力製裁隻是換一種方式進醫院……巧克力入口很快會化,要抓住零點幾秒的空隙視覺誤導她……可惡,森先生怎麼不打電話過來讓我回總部加班?為此我還特意把他從黑名單挪出來——沒用的大人!
港口Mafia首領辦公室,哄愛麗絲換上情人節紅色波點裙的森鷗外狠狠打了個寒顫。
他摸了摸下巴:“啊,一定是太宰君在感謝我。即使是我也不會讓部下在情人節加班呢,太宰君就好好享受吧。”
森鷗外覺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不愧是橫濱最受好評的BOSS評選大賽冠軍,新一年的人才招聘想必會非常順利,可喜可賀。
山吹律理從口袋裡摸出一顆錫紙包裹的水滴型巧克力,她細致小心地剝開包裝紙,可可粉的甜香彌漫在空氣中。
聞起來很正常,太宰治的警惕心反而咻地再度提升一個層次,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嚴正以待。
咬人的狗狗不叫喚,白杆杆紅傘傘的漂亮菇菇吃了躺板板,巧克力味越正越證明它不可名狀的實質——他居然有一個刹那認為山吹律理的巧克力很正常!這一定是敵人的幻覺攻擊!他是不是正處於鏡花水月的領域裡?!
“可惡啊竟然有人間失格無效化不了的幻術……”
太宰治小聲的嘟囔讓山吹律理不解地偏了偏頭,她餘光瞥了一眼“鎖住”太宰治的手銬,在心裡曬笑。
什麼時候有鎖能困住太宰治超過三秒?銀行保險庫都難做到的事,何況一隻小小的手銬。
他想怎麼做呢?暴力?做不到吧,她完全沒有要害這種東西,即使是本能的反擊也會讓太宰治以另一個形式住進ICU病房。現在能救太宰治一命的隻有森鷗外的臨時加班電話,可惜,成年男人可不是沒有眼色的礙事精。
或者,假裝自己吃下了巧克力,在視覺上誤導她?
小算盤打得很精明嘛。
她都有些不忍心拆穿。
“嘴張開。”
山吹律理捏著太宰治的下頜,拇指按住他的唇珠,下陷的軟肉泛著淺淺的殷紅。
她在太宰治的注視下將巧克力含進唇縫之間,俯身抵入太宰治口中。
舌尖送來融化的巧克力糖漿,混著威士忌醇厚的酒香,蔓延在味蕾之上。
與想象中的恐怖完全不同,非常好吃,是遠超過及格線以上的美味。
“喜歡威士忌酒心巧克力,是不是?”一吻過後,山吹律理輕輕蹭過太宰治的鼻尖,挨著他低聲問。
太宰治隨口說過的話,她竟然是記得的。
“酒心陷有點難做。”山吹律理懶懶地把下巴擱在太宰治肩上,把半個身體的重量交給他,“液體很容易露出來,我試了好幾個模具,勉勉強強。”
她說得輕鬆,如同初見時卡在教學關兩個多小時仍不驕不躁那樣,慢慢地做自己最不擅長的手工活。
威士忌的辣味在太宰治喉嚨裡火燒火燎,卻掩不住唇縫中的甜。
他掙了掙手,鬆鬆垮垮掛在手腕上的手銬應聲落在沙發上。
太宰治攬住懷裡人的腰,指腹隔著一層薄棉絨上衣貼在她腰窩的凹陷處,無意識地摩挲。
“姐姐對我這麼好呀。”他聲音含笑。
山吹律理看不見太宰治的表情,也因他與平時一般無二的語氣聽不出端倪,散漫地說:“我哪天對你不好?”
“很多天。”太宰治抱著女朋友翻舊賬,“上個星期在我辛苦加班的時候擅自去酒吧和小矮子喝酒,如果不是路過的部下向我報告我都不知道。回到家的時候一點酒氣都聞不到,律理醬果然是因為心虛銷毀證據了吧?”
“我以為你聞到酒味會更生氣,結果聞不到也是我的錯。”山吹律理嗤了一聲,“行,報告你的部下叫什麼名字?給坐標,我今晚加班處理。”
“動不動要坐標是你們博多人的傳統嗎?”太宰治嘀咕,“上梁不正下梁歪。”
“上上個星期,當著我的麵和廣津先生聊詩歌聊文學的人是律理醬吧?現場的敵人還沒有處理乾淨就自顧自聊起來了,一副相見恨晚把我完全忘到一邊的架勢,部下看我的眼神都不禁同情了起來。”
“上上上個星期,為了和紅葉大姐逛街鴿了我。淩晨打電話過去的時候背景音樂是KTV就算了,我絕對聽到了陌生男性的聲音……是服務生又怎樣?聲音那麼做作那麼油膩,一看就是個企圖上位挖我牆角的無恥小白臉。”
太宰治記仇小本本上記的事情山吹律理得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從記憶的角落旯旮裡翻出模糊的片段來,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茫然。
他是個這麼喜歡計較的人嗎?不是吧,山吹律理記憶中的太宰治分明是冷漠的,對她隻保有警惕的探究心,實質是漠不關心與渾不在意。
怎麼越交往越幼稚?山吹律理迷茫地拍了拍太宰治的背安撫他,像每個哄作精女友高興的老實人一樣不狡辯不爭辯,你說的都對,你高興就好。
太宰治說著說著,漸漸安靜下來,食指繞著山吹律理垂落的一縷黑發慢慢卷起,又鬆開,仿佛能重複這個單調的動作一整晚。
“快淩晨兩點了。”山吹律理從太宰治肩上抬頭看鐘。
太宰治:“嗯。”
“不去睡嗎?”黑發少女打了個小小的嗬欠,困倦地揉揉眼睛,暗金色眼眸蒙上一層淺淺的水光。
“困了?睡吧。”太宰治把山吹律理抬起的腦袋重新按回自己肩膀上,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懷裡的人恰好陷在擁抱裡,舒服地伸展四肢。
山吹律理不太適應將自己完全交付予人的睡姿,可太宰治的懷裡很舒服,呼吸間是喜歡的淡淡沉水香氣,攬著她腰的手又沒有鬆開的意思,她遲疑兩秒,慢慢合上眼簾。
凡是擅長武力活動的人,似乎都沒有失眠的煩惱。他們擁有旺盛的生命力、能恢複狀態的良好睡眠與相對合理的作息,既不會早上九十點在鬨鐘裡苦苦掙紮,也不會大半夜自閉抑鬱睡不著覺。
不到一會兒山吹律理就睡著了,太宰治有點羨慕她的速度。
人在睡眠中鮮少設防,黑暗溫暖的環境猶如安心的母體,讓人不知不覺呈現嬰兒的姿態。睡眠時姿態放鬆的人往往生活在安逸舒心的環境中,而蜷曲身體把自己裹成蠶蛹的人通常安全感缺失。
山吹律理的姿態很放鬆,臉蛋埋在太宰治頸窩,呼吸清淺,一隻手垂在沙發上,另一隻手鬆鬆搭在太宰治胸口。
她的童年怎麼也與安穩舒適四個字不沾邊,卻絲毫沒有安全感不足的表現,像是信任極了抱住她的人。
太宰治知道這是錯覺。
她隻是自信無論太宰治想做什麼都會被暴力的鐵拳一拳捶死……
“博多那些家夥說你凶、不好接近,我還以為是誹謗,現在看來完全是事實嘛。”太宰治小聲自語。
睡著了的山吹律理不理他,太宰治抱著懷裡軟乎乎的人發了會兒呆,遲來的睡意後知後覺地席卷了他。
那麼多失眠的夜晚,吃空了安眠藥藥瓶也無能為力的夜晚,盯著房梁想把自己吊死的夜晚,睜著眼直到天亮的夜晚……忽然都不見了,隻剩熱可可香氣縈繞的夜晚,懷裡抱著貓兒似的人,有些辛苦地擠在一個沙發上。
一夜無夢。
清晨,山吹律理準時在生物鐘的提醒下清醒。
她睡著時是什麼樣子,醒來就是什麼樣子,任何差彆都是除她之外人為因素導致的結果。
因此當山吹律理發現太宰治陷在沙發裡,自己趴在太宰治胸口時,她絲毫沒有懷疑自己,直接鎖定了嫌疑人。
饒是生物鐘很準,晨起也難免困意。山吹律理打了個嗬欠,下頜擱在太宰治胸口緩了緩神,就著晨光打量男朋友格外好看的睡顏。
太宰治睡姿不乖,但睡相挺乖的,有種格外年輕的英俊感。
山吹律理支著頭看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即使沒有睜開那雙她格外青睞的鳶眸,太宰治還是能吸引她。
不怪她幾次三番改主意,在橫濱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
“當時說好殺了人就走,結果把自己陷在橫濱脫不開身,安德烈都想越洋過來給我洗洗腦子了。”山吹律理心想,她的前監護人對這樁戀情的怨念全Mimic皆知。
“我也沒有很不務正業吧。”Mimic現任首領不太心虛但也無法理直氣壯地想,“潛入港口Mafia的工作不是挺順利麼。”
首領摸魚怎麼能叫摸魚呢,這是戰略性潛伏!
山吹律理飛快原諒了自己。
晨曦下太宰治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是把“美色誤事”四個字打在公屏上。山吹律理自覺是個經得起誘惑的人,她不會被敵對組織乾部的美色攻擊擊倒,絕不,NO,Never。
山吹律理不帶一絲留戀地移開目光,手肘撐在軟布麵中,試圖坐起身。
未果,她的頭發和太宰治的袖扣纏成了死結。
“?”山吹律理緩緩打出一個問號,她半起不起地撐在沙發上,低頭試圖把頭發從太宰治袖扣上解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