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艇全體人員集體逃生計劃慌中有序地進行著。
工藤新一一遍又一遍向驚慌失措的客人們講解他從夏威夷學到的跳傘技術,說的他口乾舌燥,恨不得自己是個啞巴。
在場這麼多有錢人,怎麼就沒有一個好學分子像他一樣在夏威夷度假的時候多掌握一門求生的技能呢!
“這裡就交給我和工作人員吧,工藤君你去休息一下。”赤司征十郎主動把工藤新一替換下來,與受過訓練的飛艇工作人員們一起給客人們做臨時跳傘特訓。
“呼。”工藤新一喘了口氣,“人多起來就很麻煩,幸好情況還算穩定。”
山吹律理察覺陰謀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凶手還沒來得及進行下一步計劃就被臉朝下按在地板上變成一條在砧板上拚命掙紮的鹹魚。
“怎麼會這麼快被發現……”凶手不甘心地低吼,“隻差一點,隻差一點!我還沒有向那群有錢人宣告偉大的噩耗!讓我看看他們驚慌絕望的醜態啊!看到他們像小醜一樣互相推諉選出一個人去送死!所有人都背負上人命……哈哈哈哈哈,一個都彆想逃,你們全部、全部都是罪犯!和我一樣的罪犯!”
“和你一樣?格調未免也太低了點。”山吹律理扯下凶手身上的夾克捆住他的手,乾脆打了個死結。她像拍西瓜一樣哐哐拍了兩下凶手的腦袋:“要我出手可是很貴的。”
“不要向凶手宣揚奇怪的犯罪等級觀念啊你!”工藤新一咬牙切齒地小聲說。
“是是。”山吹律理敷衍地說,“都聽名偵探的——我去找太宰,剩下就交給你了。”
她溜了,工藤新一隻能獨自一人扛起生活的重擔。
“降落傘的數量問題解決了,應該能在飛艇墜落之前讓所有人迫降。”工藤新一捋著汗濕的額發又在心裡把事情盤算一遍,不得不承認他們已經非常幸運,得到了最好的結果。
“除了嫌疑人帶不走之外,沒有什麼遺憾了。”工藤新一低聲說,神色消沉。
身為一名偵探,推理真相找出真凶是他的工作。但打心底裡,工藤新一不希望任何人死。
“他應該受到法律的審判,在監獄裡贖罪。不是被Mafia處以私刑,也不是死在墜落的飛艇殘骸中。”工藤新一站在看守凶手的雜物間門口,看向飛艇窗外。
隔著玻璃窗,空中雲朵如棉花糖般溫柔輕軟,如夢似幻。遨遊於天際間,似乎能想象微風吹拂的舒適愛撫。
錯覺罷了。一旦打開機艙門,數萬米高空的寒冷與風嘯襯得人類渺小如蟻,天地的雄偉一望無際,眩暈感從腦海升起,求生欲攥住心臟,眼淚和鼻涕在狂風中混作一團,讓人隻想死死扒住機艙門緊閉雙眼,哪怕切斷手指都不願鬆開。
高空跳傘的第一步是戰勝恐懼。
“即使背著降落傘,恐怕近一半的人不到最後一刻不敢跳。那家夥真的不怕的嗎?”工藤新一暗自嘀咕。
無畏亦無懼。
“時間差不多到了。”工藤新一最後看了身後緊閉的門一眼,他強行壓製住心中湧現遺憾與不甘,向人群的方向走去。
“我將眼睜睜看著一條生命死去。”他默念道。
“啪!”
突然,玻璃碎裂時清脆的聲音在工藤新一身後響起。
狂風呼嘯從破洞灌入機艙,吹得工藤新一幾乎站不穩腳,他的藍色西裝被整個刮起,風從衣間的縫隙滲進骨頭,卷起獵獵響聲。
頂著狂風,工藤新一艱難地轉過身,看見站在破碎窗沿邊的山吹律理和太宰治。
前者剛剛放下握成拳的手,碎了滿地的玻璃碎片顯然出自她的手筆。
“好冷。”寒風吹亂太宰治的額發,他好奇地探頭看了看雲層下的萬裡高空,鳶眸映出海麵波浪翻湧的影子。
“現在還有反悔的機會哦。”山吹律理抬手撈過一縷穿透指縫的風,她將碎發輕輕挽在耳後:“冷冽寒霜,是自由的氣息啊。人隻在這一刻無比地接近於風,可以短暫拋棄沉重的肉.體與無法解脫的精神,得到真正的自由。”
“從高空躍下,像被世界擁抱一樣。”太宰治喃喃道。
“世界是宏偉的巨人,祂的擁抱讓人粉身碎骨,疼痛是親吻大地的代價。”山吹律理輕聲說,“海洋似乎更溫柔些,可近萬米高空儲蓄的勢能會讓你在墜入海麵那一刻疼痛到耳蝸嗡鳴,劇烈的痛苦刹那間就足以讓你昏迷,被烏暗的海水卷入漩渦,在細碎的泡沫中咽下最後一口冰涼的氣。”
“有一個降落傘是屬於你的。”她說,“要反悔嗎?”
太宰治低頭看了眼他和山吹律理綁在一起的手。深藍色的絲綢柔軟細滑,他係了個很複雜的結,兩個人挨緊到手臂都因血液不流通微微僵硬的程度。
“我很迫不及待呢。”太宰治動了動手指,慢慢與山吹律理十指交握,“隻牽手不夠,抱一抱我吧。”
抱一抱我吧。
山吹律理安靜地凝視他,手臂慢慢攀上太宰治後背,應了聲“好”。
“站在那邊的——工藤君?”太宰治的腦袋擱在山吹律理的肩膀上,越過她看向工藤新一,“關在雜物間的犯人就交給你了。港口Mafia難得一發的善心,警察給我送個錦旗不過分吧?”
“等一下!”工藤新一下意識喊出聲,“你們要做什——”
狂風中相擁而立的兩人不看他,雲彩在天地間顛倒逆轉,陽光穿透蔚藍天空與雪白雲層於風中映射的色澤令人目眩神迷。
世界向祂寵愛的孩子張開迎接的臂膀。
墜落。
仿佛生出隱形羽翼的墜落。
思緒在撕扯的風聲中模糊不清,眼前的光景模糊成看不清的色塊,涼意從指尖蔓延進血管脈絡,耳鳴嗡嗡,有一個瞬間,太宰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
係在手臂上的絲帶也在下墜的過程中一點點脫落,深藍色澤從餘光中溜走。
太宰治下意識地抓了一下,嵌合在他指縫中的另一隻手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指根,環抱在他背後的手收緊些許。
“好玩嗎?”風聲呼嘯間,溫熱的呼吸撫在太宰治耳邊,是誰在小聲和他說話,他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牽著他的手鬆開了,轉而環住他的脖頸,衣料摩擦的聲音被風聲掩蓋,太宰治眼前一花,鼻尖蹭到柔軟的觸感。
“我得墊在你下麵才行。”他聽見輕輕的笑聲,自胸腔的震動從兩人接觸的地方傳來。他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正埋在那人的胸口,鼻尖滿溢冰雪凜然的氣息與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非常特彆的氣味,混著一絲和他如出同源的白桃香,是浴室裡那瓶兩個人都喜歡的沐浴露的香味。采購的時候碰上打折,他和山吹律理很開心地買了好幾瓶回家。
海風的腥味逐漸占據了周圍的空氣,太宰治看不見,隻隱約聽到海鷗被驚起的拍打翅膀聲,海浪翻滾的動靜越來越大。
要掉到海裡去了嗎?太宰治想。
他知道海水的味道,又鹹又苦,嗆在口鼻間有強烈的刺激感和辛辣感,眼睛也痛得睜不開,難受得要命。
溺水而亡是好痛苦的死法,他不想要。
伴隨水花濺起的巨大嗡鳴,冰冷的海水沒過太宰治四肢。
從高空入水明明會被海麵打得很疼很疼才對……太宰治卻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墊在他身下的人輕柔地卸去了全部力道,摟住他脖頸的手抬起來,托住太宰治的臉。
冰涼的呼吸從薄唇相接的位置渡入咽喉。
為他渡氣的那個人好從容啊,抱著他一點點往上遊,毫無狼狽的模樣,甚至是輕鬆寫意的。
她一定經曆過很多次比這危險得多的遊戲,百無聊賴地玩著,遊刃有餘地照顧他。
沒有山吹律理他現在一定就要死了,可沒有太宰治,她卻依然能活得很好。
是誰需要誰……
是誰離不開誰……
缺氧讓太宰治腦袋昏昏沉沉的,山吹律理捏了捏他的後頸,似乎在對他說:“睡吧,什麼都不用擔心。”
完全沒指望他做任何事麼……太宰治想著,意識逐漸沉淪進一望無際的黑暗。
山吹律理垂下眼簾瞥了瞥安靜地閉著眼睛的太宰治,唇邊溢出細碎的泡沫。
這就是兩個人和一個人的區彆嗎?她想,如果沒有太宰治她一定懶得找歇息的地方,隨便辨認下方位一路遊回東京也是簡單事。
趕路是件蠻無聊的事情,因為意外被迫空降到海裡還要一路遊回岸上,這一天對她一定是糟糕的體驗。
山吹律理現在卻很愉快。
她頭一回嘗試帶人跳海。山吹律理很喜歡從高空墜落的感覺,卻很少有人願意分享她的快樂,即使少數不畏懼高空的人也不願意在將生命全然交付給她的情況下墜落。
“不讓我帶著跳,怎麼能稱得上是分享?”山吹律理心想,“都說會好好照顧他們的,為什麼不把自己全部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