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的繃帶持續性滲血,止疼藥吃了也沒有用,一抽一抽的疼。
某種意義上也是他自找苦吃,沒有值得人同情的地方。
太宰治隻好去換繃帶。
他纏繃帶的本事是日積月累練出來的,十分純熟,反手繞到背後一圈圈纏緊,打上乾脆的結。
“有點手生了。”太宰治撚了撚汗濕的額發,盤腿坐在沙發上,雙手搭著膝蓋。
傷在背後或是洞穿的傷口,都是山吹律理給他包紮的。他隻需要乖乖把手抬起來,她用虛虛環抱著他的方式替他綁好繃帶,隻在最後打結的部分有些遲疑。
“死結也沒問題嗎?”山吹律理的手從太宰治背後繞過來,冰涼的長發劃過他的胸膛,“我隻能打出死結。”
自愈能力的王者沒經曆過繃帶的洗禮,好好綁她是會的,打漂亮的結就不在山吹律理的技能點裡了。
太宰治把打結的部分從她手裡接過來,放慢很多倍速打給她看。不過他心裡知道,山吹律理學不會這個,讓她來一定又是歪歪扭扭的外星人打結法。
“其實衣服遮住也看不出來。”太宰治自言自語,“死結牢固,不是挺不錯的嘛。”
換下的被血打濕的繃帶團起來扔進垃圾桶,太宰治隨意扔在沙發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說。”他言簡意賅地命令。
“是,太宰先生。”電話那頭的下屬飛速報出一長串地名,“……以上地點均沒有抓到Mimic的殘黨,現場留有他們撤退的痕跡,但收尾非常乾淨,查不到去向。”
“關於,呃,關於律理小姐,公寓的管理員在晚間曾看過疑似她的背影,但目前我們沒有得到任何相關線索,她仿佛人間蒸發……”
“可以認為律理小姐已經與Mimic彙合,而在歐洲的分部彙報說他們在偏遠戰場看到了據說是Mimic首領的安德烈·紀德的身影。我們合理懷疑敵人在橫濱有另外的指揮者,似乎正是被太宰先生您抓進審訊室的男人。”
太宰治指節敲擊茶幾:“那家酒吧查得怎麼樣了?”
“已經被匿名賣出,換了管事人。”下屬回答道,“敵人的動作超乎尋常得快,幾乎在半小時內完成了撤退、掩蓋、收尾等一係列工作,不像是沒有指揮的組織。”
那家酒吧是Mimic在橫濱最重要的據點,奈特是據點的負責人,按理說也是他們駐紮橫濱分部的最高指揮。
Mimic最早是由安德烈·紀德創立的組織,這點太宰治特意去查過,可以肯定。
從奈特的話中也可以聽出來,山吹律理是在很之後加入的Mimic,加入理由還令人啼笑皆非。
這樣的一個成員,在組織中會是怎樣的地位?
安德烈·紀德還活著且活得好好的,手中實權威望一點兒不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山吹律理都像是他的下屬。
“不會有哪個組織會派首領潛伏在敵對勢力吧?不會吧不會吧?”太宰治掛斷電話,喃喃自語,“安德烈·紀德是被篡位還是自己主動讓位?難怪我每次和她說想罷工不乾她都相當鼓勵我讓森先生下位。”
一般不會有把首領派來臥底的組織。
可也不會有打著臥底旗號公費戀愛兩年的下屬。
把打著問號的主人公換成山吹律理,突然就變得合理起來。
她足夠強大,足夠任性,足夠深受愛戴。
所以把組織事務扔給原本是首領的安德烈·紀德,自己帶人到橫濱玩也很合理。奈特折在審訊室又有什麼要緊,真正的指揮者還在,主心骨還在,說要撤退就撤退,底下人一點折扣不打地執行命令。
Mimic原本是個遊蕩的雇傭兵組織,在歐洲安家後逐漸涉及珠寶、古玩等領域,現在看來與其說是賺取活動經費,不如說是收羅寶石討新首領的歡心。
橫濱本就不是Mimic的地盤,他們撤得乾乾淨淨,一絲痕跡都未留下。
太宰治想來想去,發現山吹律理留下痕跡的地方隻有一個——隻有他們同居的公寓。
出了這扇門,整座城市再找不到她存在過的證明。
仿佛一腳踏空,眼前的路虛浮得隻剩下灰白的影。
剛換好繃帶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太宰治想到好久之前,他惹煩了當時還不太熟的山吹律理,被她推到在沙發上。
她跨坐在他的腰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用槍口挑起他的襯衫下擺。
名為懲罰的疼痛、難耐的熱癢、覆在傷口仿若親吻的冰涼的唇。
她在折磨男性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天賦,當事人本身其實並無感觸。
無論是痛還是癢,都是山吹律理無法理解的感覺。
太宰治說著我好痛,對她黏黏糊糊地撒嬌,總會得到她給的安慰和甜頭。
但抬起頭望著她非人的暗金色貓瞳,瞳孔中有無奈有縱容,還有一點兒不起眼的好奇。
真的有那麼痛嗎?太宰治仿佛聽見她在問,我已經不記得疼痛的感覺了,但如果隻是子彈穿透皮膚,對我是不痛的。
他總覺得山吹律理給他貼上了“柔弱”的標簽,還是用502粘的,撕都撕不下來。
現在想來恐怕不是錯覺,在山吹律理心裡太宰治是挺柔弱也挺嬌氣的。
“感覺不到疼痛的人……嗎?”太宰治仰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
人類畏懼火焰,因為火焰燎過皮膚痛得人神情扭曲。哪怕是沒有被燙過的人,在得知有人遭遇火災後也會情不自禁地說:“好可怕,他一定很痛!”
叛逆的少年對父母口出惡言,話出口後他又一臉懊悔。因為言語給人的傷害也是疼痛的,他知道自己被辱罵時的痛苦,於是能感受到被他傷害的父母的痛苦。
由他人的痛苦聯想到自己的痛苦的能力,名為同理心。
人類比野獸多出的許多良知,皆是因為同理心。
如果一個人感受不到疼痛呢?她看著有人因為被火燒壞肌膚而哀嚎,好奇地燎過一捧火在手上,她的皮膚被燒得焦黑,傷疤很快脫落,又長出新的皮膚。
整個過程她沒有任何感覺,那個人痛到說我現在想死,她蹲在旁邊問為什麼,又問要不要她幫忙解脫。
那份“非人”的特質一直深深紮根在她心中。不是缺乏常識,是她認知中的世界本就和旁人不同。
太宰治從口袋裡拿出一隻錄音筆,他按下播放鍵,音響中傳出一段嘶啞模糊的聲音。
非常偏門的一種語言,太宰治花了些功夫才查到,托人翻譯了奈特死前最後一句話。
答案剛剛傳到他手機裡,他還沒有看。
“……”手機屏幕的燈光瑩瑩照在太宰治臉上,錄音筆開始播放第二遍,陌生的語言在翻譯下似乎也變得可以聽懂。
“‘蠱惑’嗎?原來在他眼中是這樣的。”太宰治將手機熄屏,放在茶幾上。
旁觀者清。在奈特視角裡太宰治和山吹律理的相遇相知相戀可不就是“蠱惑”嗎?
她被他的眼睛蠱惑了,於是決定留在橫濱陪他玩戀愛遊戲。
正常人不會做這種事,對山吹律理卻很合理。她輕快地答應,走完殉情表白同居一條龍的流程,儘職儘責扮演女朋友的角色。
等到現在,太宰治做出了宣告遊戲結束的隱蔽信號,她也絲毫不拖泥帶水,用與她答應太宰治殉情邀約的速度離開他的生活。
太宰治說,天氣真好漂亮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殉情?
山吹律理說,好。
太宰治說,遊戲結束,我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
山吹律理說,好。
果斷,不遲疑,就像兩年多的生活沒有在她心裡留下一絲痕跡,沒有動過一點兒不舍的念頭。
“今天在公園裡,她可能隻是想碰一碰那枚寶石……並不是答應我的意思吧?”太宰治想。
沾著血的戒指被放回在他的口袋裡,港口Mafia的人不會做這種事,應該是山吹律理把他從血泊裡抱起來的時候放進去的。
“也就是說,我現在是被甩了的失戀狀態?”太宰治指了指自己,麵無表情地鼓掌,“解鎖戀愛敗犬成就,恭喜恭喜。”
恭喜他再次回歸織田作之助和阪口安吾的單身俱樂部,不如找他們去Lunpin狠狠喝酒,用友人在酒精地獄裡痛苦的呻.吟安慰他被壞女人傷害的心。
“明天翹班去喝酒。”太宰治在沙發上打了個滾,腹部的傷口壓在底下越來越痛,它的主人卻決定拋棄醫生千叮嚀萬囑咐的“禁止飲酒”,要把自己活活作死在酒吧。
“喝醉一次後就忘記吧。”太宰治自言自語,“我說啊,律理醬真的明白什麼是愛嗎?我在她心裡與一隻討她喜歡的貓有什麼區彆?”
她對貓貓甚至比對他更好,親親貼貼又抱又哄,離開貓咖之前還會認真告彆,買一大堆金槍魚罐頭作餞彆禮。
這麼說來,上次他們一起血拚回的蟹肉罐頭還在零食櫃裡,她一個沒拿走,也算是給他留了餞彆禮。
“叮!”
一抹在黑暗中亮起的白光讓陷入自閉的太宰治從抱枕裡抬起頭,手機屏幕顯示他收到了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郵件。
郵件隻有一個字:“有。”
未知的號碼,匿名,郵件發到了太宰治加密的郵箱裡。
沒頭沒尾,單單一個“有”字。
太宰治的指尖突然麻痹了一瞬。
【我在她心裡與一隻討她喜歡的貓有什麼區彆?】
【有。】
緊挨著上一條郵件,又有一條同樣來自未知號碼的匿名郵件閃爍在屏幕上。
“貓沒有你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