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孟珍珍心說你早該叫我寫啊,沒得把衛星姐姐給氣走了。
一份簡單的過繼文書對她來說,那就是小菜一碟,花不了兩分鐘。
【甲方:袁韶清,乙方:袁炳琨、卞九斤
因甲方年事已高、膝下無子女,乙方將袁衛星過繼給甲方為養孫女,雙方達成如下協議:
甲方一次性支付給乙方貳仟伍佰元整作為袁衛星的養老費用。
乙方作為親生父母將袁衛星的養老義務轉讓給甲方,不得再以任何名義要求經濟補償。】
“炳琨家的,你帶了戶口本沒有?”袁老太太問。
卞九斤還真帶了。
陳金貴叫她帶著戶口本,一旦婚事定下來,今天兩個女兒就一起去辦證明、登記結婚、遷戶口。
“那好。”袁老太太驗看了戶口本,便吩咐孟珍珍去她的床頭拿了一隻繡花的綢布包出來。
打開綢布包,裡頭是一疊疊花花綠綠的各種契紙。
老太太翻出其中的一疊來,本想遞給卞九斤,想了想還是交給孟珍珍,“你讀給她聽聽。”
孟珍珍打開一看,好麼,這些都是平安煤礦財務處蓋了紅戳的收據。
她隨便翻開第一張,上頭明明白白寫著,
“即日收到袁韶清叁佰玖拾元整,用於代發袁炳琨一九六九年十一月至次年十月工資,每月給付叁拾貳元五角整。特立此據。”
一張一張驗看過去,這十一張收據居然是從六九年起直到今年十月份代發工資的收據。
也就是說卞九斤每個月去礦上領的“工資”,其實不是礦上發的。
那是袁老太太每年把錢交給礦上財務,請他們每個月以工資的名義代為轉發的錢。
孟珍珍立刻心算出來,這麼多年來,老太太已經掏了一共四千二百九十元。
而且現在看來,袁炳琨還能繼續拿不少年呢。
卞九斤聽到孟珍珍讀出來的收據內容,整個人都呆滯了。
她回想起來六九年秋天的事。
那時候袁老娘剛沒了兩個月,袁炳琨成天喝得醉醺醺也不好好上班,有時就在值班室裡醉著躺一天,有時根本看不到他人。
運輸科的領道很不滿意,批評了幾次沒有效果,就直接扣工資。
卞九斤九月和十月去礦上都沒有領到工資,找到科長,人家告訴她袁炳琨成天喝酒根本無法工作。
連著兩個月不開餉,那時家裡已經揭不開鍋,她隻好放出風去準備賣掉老二袁明星,拿回錢來度日。
她記得是袁衛星不舍得賣掉妹妹,跑去求了姑太太好久,終於讓老太太出麵去和科長交涉。
然後那天老太太來了一回家裡,通知她三天後去領十一月的工資。
此後多年,儘管袁炳琨幾乎連點卯都不去,工資卻月月照領沒有間斷。
當時她還帶了雞蛋紅糖去謝謝姑太太出馬,私底下揣測這老太太是不是和哪位領道有什麼關係,才能把礦上的人擺平。
她隻是沒想到,這麼多年,自己家居然一直是拿著姑太太的錢在糊口。
卞九斤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楞楞地看著這一疊收據,表情變換不定。
“你把衛星過繼給我,隻要炳琨活著一天,就有一天的工資,”老太太安慰這個侄兒媳婦道,“就算我不在了,衛星也會繼續去交這個錢。這樣萬一炳琨不在了,你還可以讓勝星去頂他的崗。”
孟珍珍不禁打從心底裡佩服這位老太太的胸襟,和她這麼多年來為了侄子默默付出的良苦用心。
一回頭發現卞九斤彆轉臉去,肩頭微顫。
這個叫囂著要把地坐穿,罵起人來中氣十足,被五花大綁了幾個鐘頭都麵不改色的狼滅,這會兒居然哭了,哭了。
沉默了那麼一兩分鐘,隻見卞九斤深深吸一口氣,一抹眼淚,打開戶口本撕下袁衛星的那一頁,扔在桌上,拔腿就走。
“衛星她後媽倒也是個拎得清的人。”
孟珍珍走到西廂門口,看著那女人球一般的身影被攔在了院門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