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顧小四留下了那份真卷和答案。
孟珍珍並不需要,但是為防試題泄露,她還是收下了。等顧小四一走,她就把那幾張信紙放進煤球爐裡毀屍滅跡。
晚飯時,葉建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孟珍珍都替她碗裡那塊幾乎被搗成泥的豆腐乾難受,於是她主動開口道,
“我今天見到那個袁毅飛了,他是今天第一天上班。”
“……怎麼樣?”葉建芝來了精神,旁邊老孟被老婆這一驚一乍的樣子弄得有點懵。
孟珍珍把大橙子告訴她的事,以及自己的觀察結果原原本本給媽媽講了一遍,完全沒有摻雜個人情緒,最大限度還原了真實情況。
葉建芝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把這話問出口了,
“我們後勤部主任來找我,想問問你願不願和她侄子袁毅飛相個親,我想聽聽你……”
這時候急促的敲門聲傳了過來,開門一看,滿臉驚惶的曹操上氣不接下氣地扶著門框。
“家裡的氧氣用完了。”
孟光南放下筷子抓了一件外套衝出去敲開了隔壁嚴科長家的門,打電話聯係了礦上的卡車,還有讓值班的民兵隊派車去醫務室拿氧氣瓶。
“老曹是塵肺病,喘不上來氣會要命的,我們先過去看看,等車來了去盤花市的礦工總院。”
孟珍珍跳起來跟著曹操飛奔著回他家。
隻見工人力量象征的“鐵人”曹逢喜,此刻像一個嬰兒一樣蜷縮成一團跪在床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因為瘦,他低下頭顱時,脊椎骨一顆顆算盤珠子似的凸起觸目驚心。
氧氣鋼瓶氣壓表的讀數已經在零以下了。
站在這個現場,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到任何自己可以幫忙的事。
耳邊除了聽到一個人垂死的呼吸和自己怦怦的心跳外,還有一個兒子絕望又無助的嗚咽,
“都怪我沒算清楚……我以為還能撐一天的。”
很快,民兵隊用三輪摩托運來了新的氧氣鋼瓶。
接上氧氣之後,曹逢喜的呼吸聲稍微輕緩了一些,一張發紫的臉漸漸變得蒼白。
又過了幾分鐘,礦場的卡車也到了。
兩個魁梧的礦工衝進屋裡,一個把瘦弱得隻剩一把骨頭的“鐵人”用被子一卷公主抱起來,另一個把氧氣鋼瓶一扛就走。
曹家原本在三樓,自從曹父得病後,在礦上的特殊照顧下與一樓鄰居置換了房子,這為急救節約了不少時間。
孟珍珍想跟去幫忙,可是被老孟趕了回來。葉建芝也拉住她的手,嚴肅著一張臉對她搖搖頭。
此刻她不由痛恨自己眼神太好,把曹操彆過頭時滴下的淚珠看得這樣清晰,這畫麵太讓人揪心了。
何老太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把滿天神佛都求了個遍。
葉建芝回家後默默收拾了桌子,無聲地洗著碗,一家人安靜得過分。
回到房間,孟珍珍看書也看不下去,乾脆把書推到一邊,開始在視頻社區尋找塵肺病相關的信息。
不看不知道,成千上萬條塵肺病人遭受病痛折磨的視頻,一下子讓她覺得自己也呼吸困難了。
如果他們沒有下礦謀生,如果他們知道粉塵的危險,如果他們做好了防護,他們就不會家破人亡。
生命就不會在愧疚、恐懼和痛苦中停止呼吸。
可是生命又哪裡來的如果。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比貧窮更可怕的是無知無畏。
在四十年後,塵肺病依然是中國職業病頭號殺手。
由於在工作環境中長期吸入生產性粉塵,導致肺部組織彌漫性纖維化,最終在極度痛苦中,跪著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