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長途電話局,冷冽的北風鑽進脖子。
街上行人還穿著厚厚的冬衣,這就是帝都的初春。
想到那個聲音嬌嬌的、要聽他說心裡話的小姑娘,陸雋川嘴角勾起一抹笑,胸口仿佛有一股暖意朝四肢散去。
他緊了緊衣領往車站走,這裡比平安鎮冷得多,比福北伍漢也要冷。
狗腿子們為了讓老頭子高興,把他騙上火車的時候,也許沒有想到堂堂陸家長孫,在辛福路大院那麼大的房子裡,連個自己的房間都沒有,更不用提換洗的衣物了。
他住的客房裡麵塞滿了小奶奶的“心意”。
各種昂貴卻不合身的衣服,估計是小叔叔不穿的,被用來借花獻佛裝點門麵。
硬邦邦的床褥,靜電個沒完的床單,夜裡每翻個身都像渡劫一樣,閃著亮光、劈啪作響……
一輛公車駛進站台,那車是去西城的。叫人突然想起了那個在岸定醫院的女人。
上次見她還是在兩年多前,陸雋川所在的隊伍開拔在即,想著也許是最後一麵,就去了她家。
那女人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表情,好像要走的人和她完全沒有關係一樣。
腦子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去,他的長腿卻已經替他做主,快走幾步上了車。
好吧,反正也很久沒見了。
到了醫院已是傍晚六點,去住院部一問,原來家屬會見有固定時間,一周隻有兩次,每次兩個小時,但不是今天。
值班醫生恰巧正是母親裴嵐的主治醫生。
那是個年輕的男醫生,姓蔡,挺健談。
聽說陸雋川是從蜀川省來出差路過,明天就要走,便主動邀請他到辦公室聊了聊病人的現狀。
裴嵐女士入院已經一年半了,目前還是部分記憶缺失,問及六七年以後的事情會引發狂躁。
得知這位儀表堂堂的年輕人,是病人與前夫所生的長子,蔡醫生沉吟許久道,
“我去打個電話,問問病人現在什麼情況,如果狀態可以的話,你們就見一麵吧,你不要說話,聽她說就好。”
過了一刻鐘,看護回電說病人吃完飯散步回來情緒挺好,可以見麵。
……
一樓的走廊裡,陸雋川和裴嵐坐在同一張長椅上,好像兩個陌生人。
裴女士的記憶是混亂的,對她來說兒子才九歲。
而陸雋川因為腦部受傷引起的臉盲症,根本無法確定記憶中的母親長什麼樣。
沉默了一會,裴女士先開口了,
“你是仁銘哥吧。”
陸雋川知道她是把自己當作已經過世的大伯陸仁銘了,也不否認,朝她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我前幾天弄了點棉花,做了一個厚棉襖,藏在義芳那裡,他們說清海冬天特彆冷,現在九月都快過完了,我想去看看他……
我媽和我弟妹她們把我藏起來的錢和存折都拿走了,我現在沒有錢,你看你能不能幫我買張到希寧的火車票。
算我借的,我回來拿了工資就還給你。我不去的話,我們家禮銘這個冬天要吃苦頭了。
我不知道要去清海,他們告訴他是去秦成,就去兩天,他就穿了一件薄大衣……連手套都沒有帶……”
裴女士急哭了,眼淚成串,掉得又急又快,一眨眼病號服的前襟都濕了。
陸雋川覺得這樣的裴女士很不真實。
他父親陸禮銘在清海農場兩年,凍掉了三個腳趾,裴女士一次也沒有去看過他,隻是寄了張簽了字的離婚申請書過去。